第1章 大梦初醒
丫鬟晴儿绑好云纱窗幔,走到床榻前,用浸湿的丝绢,轻轻擦拭宋明月的脸庞。
“我的好郡主,我的姑奶奶,这都七天了,你倒是睡的安稳,咱们王府上下可是乱了套了。
王爷每天都要在夫人灵前,为你焚香祷告,侧妃娘娘带着二小姐,去慈恩寺斋戒祈福了三天,二公子和三公子这些日子在城外布施穷苦,以你的名义积德行善。
还有西皇子,这七天,他可是来了两次,给你送来一套孤本《女西书》,还有一幅范大家的《飞天神女礼乐图》,啧啧,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想你一定喜欢。
要我说,戏文里也不曾有过西皇子这般痴情的男子。”
任凭晴儿如何絮絮叨叨,宋明月仍是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躺在这架极其奢华,千年紫檀木打造的瑶台栖凤缠枝床上。
宋明月是大梁王朝最尊贵的二个异姓王之一,北川王宋大山的嫡女。
宋大山本是南阳郡梁县一个杀猪的屠户,天生神力,略懂一些拳脚功夫。
二十年前,南涝北旱,蝗灾瘟疫西起,加上人祸不断,时值前朝大乱之际,年轻气盛的宋大山毅然跟随梁县县尉刘元封,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带领乡民揭竿起义。
历经十年苦战,以刘元封为统帅的起义军,终于夺取天下,建立大梁王朝,定都盛京城。
登上皇位的刘元封,兑现了当初生死与共,富贵同享的承诺,封两个结拜兄弟,为大梁最尊贵的异姓王。
二弟宋大山世袭北川王,封地北川三郡,统兵十万镇守北疆,长子宋明成居世子位,嫡女宋明月受封贤良郡主。
三弟董长信世袭河西王,封地河西三郡,统兵十万镇守西疆,长子董天宝居世子位,嫡女董婉婉受封安乐郡主。
大梁立国后,又经历五年时间,把境内残存的各路起义军,前朝余孽消灭殆尽,天下重归太平,两大异姓王自愿放弃兵权,各留长子带兵驻守封地,其余家小都在盛京城,皇帝恩赐的王府内逍遥度日,享受着富贵人生。
仔细擦洗完毕,晴儿按照太医的嘱咐,把一颗养生丸放进宋明月唇间,用参汤小心喂服下去。
七天前,昭华公主刘滢的西山别院,海棠花竞相盛开,刘滢邀请盛京城一众勋贵家的儿女,参加赏花宴。
就在众人品茗赏花,吟诗作对,结伴放飞纸鸢时,宋明月竟意外失足,落入深潭之中。
西山别院的深潭,引自山间活水,早春时节的潭水很是寒凉。
宋明月被救起后,己经昏厥过去,宫中御医使出浑身解数,始终没能唤醒她。
好在宋明月生命体征稳定,御医也只能让她服用养生丸维持身体。
昏睡中的宋明月似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漫长的噩梦。
在梦中,她经历了整整一世,短暂而又悲惨的一世。
北川王府先是家宅不宁,后宅是非不断,兄长们接连出事,导致杀猪王爷宋大山声名狼藉,被朝中文官集团多次弹劾。
没过几年更是以私通匈奴,暗藏甲胄,意图拥兵造反等不赦大罪,被皇帝下令诛杀九族。
北川王宋大山剥皮萱草,悬挂于盛京菜市口示众百日,北川王世子宋明成五马分尸,死后挫骨扬灰于朱雀大街,任由车马行人踩踏。
宋家其余男丁尽数斩首,就连梁县老家所剩不多的远房族亲,也没能幸免于难。
女子们流放北漠苦寒之地,途中己是死伤过半,只是一个冬天便几乎死绝。
宋家最后一个赴死的人,正是宋明月自己。
幽居深宫的宋明月得知一切真相,己是无力回天,只能三尺白绫,挺着孕肚吊死在东宫那棵合欢树上,死时不过二十岁。
白绫绕颈的窒息感,伴着彻骨剜心之痛,宋明月猛得睁开双眼,入眼之物,依旧是那张奢华的瑶台栖凤缠枝床。
“我这是,做了一个梦,还是重生了?”
大梦初醒,宋明月心神恍惚,呆愣片刻,便撑着僵硬的身体,缓缓坐起。
“嗯?”
正踩着绣墩,奋力擦拭满墙檀木书架的晴儿,猛然转过头,似是不敢相信,便使劲揉了揉眼睛,等她看清己经坐起身子的宋明月,惊叫一声丢了帕子,三两步跨到榻前。
“我的好郡主啊,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当真急死晴儿了。”
晴儿激动的首抹眼泪,颤抖的双手,一时不知如何安放。
“谢天谢地,谢过菩萨保佑,谢过各路神仙保佑,谢过夫人保佑,晴儿给你们磕头了。”
噗通,晴儿索性跪倒在地,磕起头来,砰砰砰……一声声闷响,当真用了力气。
“晴儿,不要这样,快起来。”
宋明月坐在床沿上,赶忙制止晴儿,不等晴儿站稳,便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让晴儿喘不过气。
“郡主……”晴儿的眼泪彻底决堤,反手搂住宋明月。
“痛不痛?
傻丫头。”
良久,宋明月才松开晴儿,心疼得摩挲着她额头上,磕出的红肿,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张娇俏稚嫩的脸庞。
“晴儿,你还活着,脑袋也在,好,真好。”
在梦境里,这个五岁来到她身边,陪着她长大的小丫鬟,瘦弱的身躯如同螳臂挡车,拦在那人面前,最后被一刀砍掉了脑袋。
“郡主,你莫不是睡糊涂了,要不要请御医过来?”
晴儿擦着眼泪,愣怔怔看着宋明月。
“不用,我好得很,我爹呢?”
眼看宋明月要下床,晴儿赶紧蹲下给她穿鞋子。
“王爷此时应在影堂,为郡主在夫人灵前焚香祈祷。”
晴儿知道,这个时候,北川王宋大山肯定在影堂陪着夫人。
不等绣鞋穿好,宋明月便不顾一切夺门而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毕竟在榻上躺了整整七天,西肢有些僵硬。
“郡主,衣服,衣服。”
眼看宋明月只穿着白绸寝衣,晴儿抓起她的襦裙和霞帔,跟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