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是京郊官道特有的尘土气息,混着初夏草木的湿热。
“快到玉泉寺了。”
顾昀舟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他惯有的温吞。
车帘被轻轻掀起,他半个身子探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我乳母做的杏仁酥,今天出门早,想来你晨起没胃口吃不下多少。”
沈知意抬眸时,正撞见他额角沁出的薄汗。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流云,倒比往日在尚书府见时多了几分疏朗。
“多谢。”
她低头拈起一块杏仁酥,入口即化的甜香里,竟尝出些母亲的手艺。
顾昀舟的母亲在世时,与苏婉是手帕交,两家走动亲近,糕点刺绣时有交流,想来他乳母那时也学了些做糕点的手艺。
她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被顾母戏言生个女儿给我家昀舟做媳妇吧,当时2岁的顾昀舟正好拿了糕点递给苏婉吃,逗得满堂哄笑。
沈知意三岁那年,顾父要外放,临行前两家便为他们定下了亲事。
顾母去世后,顾父续弦了王氏,顾昀舟担心自己立不起来,沈知意过门后处处受王氏掣肘,更加用心读书。
如今才十七岁,去岁己经授了翰林院编修。
进入翰林院后,常常忙的几日不回家,难得最近有两日休沐,初夏的天气也不算热,于是忙禀了老夫人和苏氏同意,约了沈知意来玉泉寺上香,顺道来京郊散心。
马车停在玉泉寺山门前时,顾昀舟撑开油纸伞绕到车门边,“小心脚下。”
他低声提醒,伞面大半都倾在她这边,自己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
寺里的知客僧引他们往客院去,路过放生池时,沈知意瞥见池边蹲着个穿宝蓝锦袍的少年,正拿着糕点喂鱼。
那是顾昀舟的异母弟弟顾昀帆,眉眼间依稀有王夫人的精明。
“兄长,沈姐姐。”
顾昀帆起身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母亲说虽是初夏了,但山上还凉快,让我给兄长送件披风。”
他说着递过个锦袋。
顾昀舟接过锦袋随手递给身后小厮,淡淡道:“知道了,你先回府。”
语气算不上冷淡,却也绝无热络。
沈知意看得明白,自王夫人生下顾昀帆,她看顾昀舟这个嫡长子便有些碍眼。
但顾昀舟早己读书理事,顾昀帆眼见还未长成,顾府的未来还是要依仗顾昀舟。
因此王夫人明面上对顾昀舟极好,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但顾昀舟对王夫人和顾昀帆却亲近不起来,从不让他们近身参与自己的事。
午膳后雨歇,两人沿着寺后竹林散步,沈知意想起母亲苏婉在顾夫人说过的:“昀舟是个可靠的,只是尚书府里不比咱们将军府简单,你往后要多体谅他。”
她看着身侧的顾昀舟,觉得母亲虽然出门不多,但见事是极透彻的。
顾昀舟比同龄人沉稳太多。
“在想什么?”
顾昀舟忽然停下脚步,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在想,”沈知意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你出门虽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但肯定也不可能主动告诉他们今天我们有约了。
他们却打探你的行踪,还堂而皇之来送你披风,你身边肯定有人口风不严,为什么这么平静?”
顾昀舟闻言轻笑,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知意,我从不是平静,只是习惯了不在人前失态,特别是不想在你面前失态。
但你为我担忧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去后我会严查身边人的。”
王夫人进府那年,顾昀舟才十岁,正是需要母亲照料的年纪,却要一夜之间学会在继母面前周全,在父亲面前稳重。
沈知意知道他的不容易,“顾尚书……待你还好吗?”
她犹豫着开口。
“父亲公务繁忙。”
他答得简略,却让她明白了其中的疏离。
吏部尚书顾如海是出了名的铁面,对子女要求极严,顾昀舟自小便是京中子弟的楷模,却也少了寻常父子的温情。
走到竹林尽头的望月台,顾昀舟忽然转身面对她,从袖中取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支木簪,簪头雕着朵玉兰花,“沈伯母说你喜欢玉兰花,我亲手雕的。”
木簪带着淡淡的檀香,显然是摩挲了许久。
沈知意接过时,突然想到二哥沈知言曾提起,顾昀舟专门学习雕刻的技艺。
顾昀舟自小习的是书法算学,为了雕这支簪子,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昀舟哥哥,”她忽然抬头看他,“你不必如此的。”
他在继母眼皮底下处处周全肯定不容易,有空应与同僚多应酬,稳固自己的地位,而不必为了她,在繁忙公务里挤出时间学这些琐事。
他却笑了,伸手轻轻握住她拿簪子的手,掌心温热干燥:“我愿意。”
山风穿过竹林,带来远处寺钟的余韵。
他的声音混在风里,清晰地传到她耳中:“往后不管是尚书府的事,还是朝堂上的风雨,或是将来要面对的千难万险,我都会挡在你前面。”
“我顾昀舟这辈子,永远以你为第一位。”
“那等会回去时,”她把簪子***发间,抬头时眼里带着笑意,“你得陪我去吃城南的糖糕。”
顾昀舟望着她鬓边的玉兰,眼底漾起温柔的涟漪:“好,买两盒,让你吃个够。”
两人的对视着,沈知意可以在顾昀舟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有一个人满眼都是自己的感觉可真好。
沈知意笑道:“两盒我哪吃得完,你又开始讲胡话了…”话音未落,突然…“好一对甜蜜的小情人,”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要不是我有要事不能常驻京城,倒真想看看他能不能一辈子以你为第一位。”
一个黑影从树上窜走,顾昀舟忙挡在沈知意前面,沈知意瞥见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短打,己经远远离开,只留下一阵放肆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