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白攥着青铜马鞭的掌心沁出冷汗,鞭身刚才击退戏魔时留下的灼痕还在发烫,像是某种活物的呼吸。
“走边!”
叶清弦突然拽了他一把。
她虽然镇魂符失效,动作却没慢半分,拽着苏墨白矮身滑向蒸汽管道下方的阴影——这是京剧里“走边”的矮步变式,专门用于潜行躲避。
苏墨白的膝盖磕在凸起的砖缝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视网膜上的幻影却在这时清晰起来。
杜丽娘的水袖在视野里飘飞,指尖划过的轨迹正好是躲避火焰的路线:“左三右二,踩砖缝走,别碰蒸汽管。”
他下意识跟着幻影的指引迈步,果然避开了傩面卫扫来的火焰。
那些灰黑色的火苗落在蒸汽管道上,瞬间灼出密密麻麻的小孔,白色的蒸汽嘶嘶喷出,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这戏魂……还会指路?”
叶清弦的声音带着惊讶,她反手甩出三枚银针,钉在最前面那个傩面卫的面具上。
银针接触面具的瞬间,竟发出戏曲武场“小锣”的脆响,震得那傩面卫踉跄后退。
“更像在操控我。”
苏墨白咬着牙,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杜丽娘的唱腔还在脑子里盘旋,这次混进了川剧的高腔,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她唱的调子不对,是川剧《夜奔》的变体……”话音未落,最左侧的傩面卫突然摘下了面具。
那不是人脸,而是张层层叠叠的脸谱,红脸压着白脸,白脸底下又透出青脸,像是把几十张脸谱硬生生糊在了一起。
他张开嘴,里面没有舌头,只有团蠕动的灰黑色黏液,发出的声音却清晰得可怕:“镇魂香燃尽,戏魂便会噬主。
苏墨白,你逃不掉的。”
黏液从他嘴里淌出来,落地时竟化作细小的戏偶,手里提着微型的灯笼,摇摇晃晃地朝两人爬来。
叶清弦的水袖鞭横扫过去,却被那些戏偶灵活避开——它们的动作分明是京剧“毯子功”里的“前滚翻”,标准得能让戏校老师挑不出错。
“是‘戏偶咒’!”
叶清弦脸色更白了,“这些是用枉死戏子的指甲做的,普通攻击对它们没用,得用‘破面锣鼓’的节奏震碎它们!”
“破面锣鼓?”
苏墨白懵了。
他只在祖父的旧唱片里听过这词,说是川剧变脸前的专用鼓点,节奏快得能让人眼花缭乱,“我哪会这个?”
“跟着我唱!”
叶清弦突然开口,竟唱起了越剧《打金枝》的流水板,“你把那锣鼓点,记在心里头……”她的声音清亮,每个字都踩着奇特的节奏,水袖鞭随着唱腔在空中轻点,竟真的逼退了那些戏偶。
苏墨白脑中灵光一闪。
祖父教过他,戏曲的“唱念做打”本就同源,唱腔的节奏能带动身段,身段的韵律也能反过来校准唱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跟着叶清弦的调子哼起来,手里的青铜马鞭无意识地敲击着地面——敲的正是京剧《挑滑车》的开场鼓点。
“咚!
咚咚!
咚锵——”马鞭敲在青砖上的声音竟异常响亮,随着节奏加快,那些灰黑色的戏偶突然开始颤抖,身体像被无形的锤子砸中,纷纷碎裂成粉末。
最前面的傩面卫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脸谱上的油彩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血肉。
“有效!”
叶清弦眼睛一亮,“再加把劲,这是‘声纹共振’,能震碎戏魔的核心!”
可就在这时,苏墨白的视野突然天旋地转。
杜丽娘的幻影猛地凑近,脸几乎贴在他的视网膜上,她的嘴唇开合,说的却不是戏文:“小心背后!”
他下意识地矮身翻滚——这是京剧“毯子功”里的“抢背”,动作标准得让他自己都惊讶。
刚滚到蒸汽管道后面,就听见身后传来“嗤啦”一声,原本站着的地方被一道灰黑色的光焰扫过,青砖瞬间化作齑粉。
是刚才那个摘面具的傩面卫!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身后,手里的灯笼己经变成了暗红色,火焰里裹着半张烧焦的戏票。
“抓住他!”
傩面卫嘶吼着扑上来,脸谱上的血肉突然裂开,伸出数条细小的水袖,像章鱼的触手般缠向苏墨白的脚踝。
苏墨白的心脏狂跳,脑子里一片混乱。
杜丽娘的唱腔、叶清弦的越剧、傩面卫的尖啸、蒸汽管道的嘶鸣……所有声音搅在一起,让他几乎要吐出来。
他胡乱挥舞着青铜马鞭,却在抬手的瞬间,看到马鞭上雕刻的纹路突然亮起——那是川剧变脸的“脸谱谱式”,祖父说过,这鞭子是用百年黄杨木做的,里面封着某位川剧大师的“变脸魂”。
“变!”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话音刚落,青铜马鞭突然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鞭身的纹路里渗出金色的光芒。
苏墨白感觉一股热流顺着手臂涌遍全身,眼前的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色,只有那些灰黑色的戏魔和傩面卫散发着刺目的红光。
更诡异的是,他看到自己的脸在蒸汽管道的反光里变了——原本的眉眼被一层淡金色的油彩覆盖,竟变成了川剧“俊扮”的武生脸。
“是变脸!”
叶清弦惊呼,“你触发了马鞭里的戏魂共鸣!”
苏墨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己经先一步行动。
他踩着川剧“矮桩步”快速移动,手里的马鞭甩出个漂亮的“苏秦背剑”,鞭梢精准地缠住了傩面卫的灯笼。
更神奇的是,随着他手腕翻转,鞭身上的金色纹路突然投射出无数脸谱影子,在巷子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傩面卫都罩在了里面。
“这……这是‘变脸结界’?”
叶清弦看得目瞪口呆,“传说中川剧大师才能用的禁术,你怎么会……我也不知道!”
苏墨白的声音发飘,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身体像是被另一个人操控着。
杜丽娘的幻影在他耳边轻笑:“这鞭子认主,你身上有‘老魂’的气,它自然听你调遣。”
结界里的傩面卫开始疯狂挣扎,他们的面具在脸谱影子的照射下噼啪作响,像是被烈日暴晒的蜡像。
最前面那个摘面具的傩面卫发出凄厉的惨叫,全身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灰黑色的粉末,只留下一张完整的傩戏面具,落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其他傩面卫见状,竟齐刷刷地后退,转身没入巷口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阴恻恻的警告:“赤伶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镇魂香燃尽那天,就是你们成为戏神胚胎之时!”
巷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蒸汽管道的嘶鸣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苏墨白身上的金色油彩渐渐褪去,视网膜上的幻影也淡了下去,杜丽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暂时……安全了。
但他们说的没错,镇魂香快没了。”
他瘫坐在地上,喉咙里又是一阵腥甜,这次咳出的戏票比刚才更完整,上面《长生殿》的戏码旁,多了个小小的川剧变脸脸谱印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清弦蹲下来,捡起地上那张傩戏面具,面具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细看竟是工尺谱,“你祖父到底是什么人?
这马鞭、镇魂香、戏魂共鸣……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苏墨白望着掌心带血的戏票,突然想起祖父阁楼里的雕花木箱。
那箱子上了七把锁,钥匙形状各不相同,祖父说过,“一把钥匙开一域门”。
当时他只当是戏言,现在想来,那七把钥匙恐怕对应着七大戏域。
“我知道该去哪儿了。”
他站起身,青铜马鞭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有了生命,“去陈记茶馆,找陈老九。”
陈老九是川剧变脸大师,也是祖父生前最好的朋友,开着家藏在老巷深处的茶馆,表面卖茶,实则是“戏道传承会”的据点。
小时候祖父带他去过几次,那老头总爱用变脸的手法逗他玩,变出来的脸谱里,就有刚才他脸上那种淡金色的武生脸。
叶清弦点点头,将傩戏面具揣进怀里:“陈老九确实是自己人,但他的茶馆离这儿还有三条街,中间要经过‘昆曲水磨域’的边缘地带,那里的时间流速不对,很容易迷路。”
她指了指巷子尽头的雾气,那些蒸汽在赤色星光下竟呈现出奇异的波纹,像是水面的涟漪。
苏墨白盯着雾气深处,隐约看到有穿着昆曲戏服的人影在里面走动,他们的动作慢得像定格动画,裙摆扫过地面时,竟留下淡紫色的光痕。
“那是‘水磨气’,”叶清弦解释道,“被它沾到,动作会变慢,意识也会被拉进戏文里。
上次梨园卫有个兄弟进去,出来后就只会唱《牡丹亭》了,别的什么都不记得。”
苏墨白握紧青铜马鞭,鞭身的纹路似乎感应到他的决心,又亮起微弱的金光。
他想起杜丽娘的话,想起傩面卫说的戏神胚胎,想起母亲最后定格的虞姬表情——他不能再逃了。
“走。”
他站起身,将带血的戏票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不管前面是什么,总得找到镇魂香配方。
不然等赤伶彗星再近点,我们真要变成戏魔的养料了。”
叶清弦看着他的背影,水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里藏着半块玉佩,是她妹妹失踪前留下的,玉佩上刻着的,正是《牡丹亭》里“梦而死”三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雾气的瞬间,苏墨白的视网膜再次闪过幻影。
这次杜丽娘没有唱戏,只是指了指雾气中的光痕:“跟着这些‘曲牌纹’走,别踩那些紫色的光斑,那是《游园惊梦》的唱词陷阱,踩进去就会困在梦里。”
雾气深处传来悠扬的昆曲唱腔,缠绵悱恻,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哼唱。
苏墨白握紧马鞭,跟着光痕一步步往前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陈老九一定知道真相,祖父留下的秘密,七大戏域的徽记,还有母亲的死因……他必须找到答案。
而他没注意到,怀兜里那张带血的戏票,边缘正渐渐变得透明,露出背面一行用朱砂写的小字:第一把钥匙,在《长生殿》的灰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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