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是六点半准时响起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袁薇混沌的睡眠里。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摸索着拍掉那恼人的噪音，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窗外的天色只是蒙蒙亮，带着一种雨后初晴般的青灰色调，但这微弱的光线并不足以驱散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的沉重。

袁薇摸索着穿上放在床边的校服，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昨晚洗衣机残留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她动作很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生怕惊动了什么。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老式挂钟规律的“滴答”声，敲打着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卫生间里，牙膏已经被挤好了，一条小小的、扭曲的牙膏管瘫在杯子上，那是母亲的习惯。袁薇默默拿起牙刷，挤上牙膏，开始机械地刷牙。镜子里的脸庞还带着惺忪的睡意，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像两颗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本该是灵动明亮的，此刻却盛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十三岁的年纪，别的孩子脸上可能还带着婴儿肥的圆润，袁薇的脸颊却已经有些瘦削，下颌线条显得有些尖锐。

厨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那是母亲周素芬在准备早餐。袁薇洗漱完毕，换上鞋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餐桌旁，母亲正背对着她，忙碌地热着牛奶，烤着面包。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但袁薇却没有多少食欲。

“薇薇，起来了？”周素芬的声音很轻柔，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转过身，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嗯。”袁薇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一杯温热的牛奶，两片烤得有些焦黄的面包，一小碟切得整整齐齐的咸菜。这就是她每天的早餐，单调，却也足够填饱肚子。

周素芬把一杯牛奶推到她面前，牛奶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奶皮。“今天天气预报说要降温，你穿厚一点，外面那件灰色的外套穿上。”她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厨房门口，仿佛那里站着一个无形的监工。

袁薇默默拿起面包，咬了一小口。面包很干，噎得她喉咙有些不舒服。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目光落在桌角一本摊开的旧笔记本上。那是她的日记本，但她从不把它带进自己的房间，因为父亲不喜欢。她甚至不确定母亲是否知道这本日记的存在，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这都不重要。在这个家里，她没有任何秘密。

“爸爸呢？”袁薇问道，声音不大。

周素芬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公司有点事，一大早就出门了。”她低下头，继续整理着餐桌上的东西，语气有些含糊。

袁薇“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她太了解父亲了。所谓的“公司有事”，多半是他又临时决定要去加班，或者去处理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重要事务”。他总是很忙，忙到几乎没有时间正眼看她们母女俩，除非是……发火的时候。

早餐的时间总是短暂而压抑。母女俩很少交谈，即使说话，也大多是关于学校、作业、水电费账单之类的琐事。周素芬似乎总是在观察着门口，一旦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的动作就会立刻变得更快，脸上的表情也会调整到一种恭敬而略带畏惧的状态。

今天，门没有响。

早餐快要结束时，玄关处传来了脚步声，很慢，很沉重，像是拖着什么一样。袁薇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胃里刚刚吃下去的面包开始变得难以消化。周素芬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是袁建斌，袁薇的父亲。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他的目光锐利，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餐厅，最后落在袁薇身上。

“还没吃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满。

“爸，我吃完了。”袁薇立刻放下手中的面包，站起身，拿起放在旁边的书包。

“吃完就赶紧走，上学别迟到。”袁建斌皱了皱眉，视线转向周素芬，“饭桶收了。”

“是，是，我马上收。”周素芬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碗筷。

袁薇站在原地，看着父亲。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就径直走向客厅，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需要他偶尔视察一下。他坐在沙发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报纸，哗啦啦的翻页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袁薇背着书包，快步走出厨房，经过客厅时，她低着头，不敢去看父亲。她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像冰冷的针，似乎穿透了她的头皮，落在她的脊背上。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地打开家门，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父亲的怒气和母亲小心翼翼的叹息。清晨微凉的风吹在脸上，袁薇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新的一天，又在父亲的阴影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