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小雪落得没有章法,细细密密的,被风卷着,扑在脸上便是一小点凉润,
随即化去。校门口那两扇粗笨沉重的黑色铸铁大门在这薄雪的笼盖下,
线条似乎也柔软了几分。门边岗亭小小的窗格里,透出一点暖黄的光晕,
是这片铅灰色里的唯一亮色。周守义便在那光晕里,像一尊青铜旧像,
稳稳嵌在窄小的门卫室中。他微微佝偻着背,肩背却依旧显出当年钳工特有的那种厚实轮廓。
六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的皱纹纵横深刻,宛如风雨侵蚀过后的岩石纹理。
那对眉毛尤其浓密且长,灰白杂乱,有些倔强地直指鬓角。此刻他眉头压得低低的,
视线穿透飞舞的雪粉,
紧锁着前方——一个年轻女学生正费力地拖着几乎与她等高的大号行李箱,
轮子在湿滑地面吃力地滚动。“停下。”声音不高,却像投石入水,
瞬间打破了门口进进出出学生们的嘈杂。几个嬉笑着推搡而过的学生不自觉地收敛了动作,
纷纷避让开。那拖着行李箱的女孩被喊得一愣,顿住了脚步,脸上显出几分茫然和疲惫。
周守义从他那袖口起了毛边的深蓝棉大衣口袋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个小布包。布包褪色发白,
针脚细密。他解开布包结,露出一叠排列整齐的方形透明胶带。他扯下一小截,俯身。
风卷着细雪钻进他敞开的衣领,他似乎浑然未觉,那双骨节粗大、覆满硬茧和裂口的手,
此刻做着精细活计。他慢慢地将胶带贴在行李箱一个已经变形开裂的拉链锁扣上,
指腹用力按压,让胶带严丝合缝。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微凉的指尖避开了女孩的手腕。“好了,姑娘。”他直起身,目光在她冻得微红的脸上扫过,
“往里推几步试试,轻点儿。”女孩依言小心翼翼地推了下,
那原本咯咯作响的轮子果然顺畅了。她脸上涌起感激的红晕,
声音带着点鼻音:“谢、谢谢大爷!”周守义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只是用下颌朝校园里点了点,示意她快进去。那扇厚重大门的铰链发出沉重悠长的吱嘎声,
被推开一条足够宽的缝隙,仿佛这扇古老铁器也在默许这一份微小的通行便利。“啧,
老周啊,你可真是——”一个穿着崭新加绒冲锋衣、脸庞胖圆的保安凑过来,嘴里哈着白气。
他是新调来不久的小王,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响亮,“这点小事也管?费那神,
直接让她们赶紧走不完了?”他看着那女孩拖着行李箱的背影消失在飘雪的林荫道尽头。
周守义没接茬,目光重又投向门外,像两泓沉静的、不起波澜的深潭。岗亭边的墙根底下,
不知何时悄然聚拢了几个小小的毛团。那是猫,三两只,或黄或白,或花。
它们缩在微薄的檐下避雪,毛被风吹得微乱,半眯着眼,小耳朵警觉地轻轻转动。他转过身,
那深蓝棉服背后磨出光滑的油亮,仿佛印着一层岁月的釉彩。
他从岗亭门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端出个搪瓷小盆——盆边上有个摔豁的缺口,
里面是掰成小块的馒头、几丝肉末,还有拌了少许鱼汤、泛着油光的米饭。热乎的白气,
在这冰凉的空气中短暂地升腾起一小缕,随即被风吹散。他弯着腰,
将小盆稳稳地放到檐下的墙根角落里。刚才还蜷缩的小东西们瞬间支棱起了脑袋,
眼睛在昏蒙的雪光里亮起。没有一哄而上,只是其中一只大些的黑白猫,
试探地、极有秩序地凑近,埋下头轻轻地吃起来。周守义就站在一旁,看着,
那双总是含压着威势的浓眉,此刻微微松开了一些,眼角的皱纹更深地弯了下去,
像冬日里被雪压柔的枯枝。他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动作出奇地缓慢、放得极低,
轻轻地在那正吃东西的黑白猫拱起的脊背上蹭了一下。猫的身子只是一顿,
喉咙里发出了极轻微的咕噜声,很快又专注于眼前的食物。“呦,
咱们的‘校门神’又显灵了?管人还不够,连猫都成你家户口的了?
”一个挺拔的女声带着冷峭的笑意***来。来人四十多岁,身形笔挺利落得像个衣架,
穿了件昂贵质感的驼色羊绒大衣,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她是学工处的李处长,
手里捏着一只小小的金属U盘,边缘在指间灵活地翻动,
冷硬的金属反光像她镜片后的眼神一样没有温度。周守义收回了抚过猫背的手,直起腰。
脸上那点柔和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角抿紧,浓眉下的目光抬起,直视着李处长。
那目光里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像一块沉默的盾牌,带着时间沉积的分量。
李处长嘴角的弧度僵了一瞬,眼神下意识地避开那直射而来的视线,
仿佛那盾牌有看不见的力量推拒着她。她捏紧了U盘,指节微微泛白。“看看这门口,
”她声音拔高了些,试图重新掌控节奏,“学生进进出出带外卖!流浪猫在这打窝!
新校区规划马上就要公示了,‘科技利刃’计划推行在即,这门口的观瞻形象,
你这个主管……就没点数吗?”她的话刮过薄薄的雪粒,带着冰棱的尖锐。
学生们纷纷低头快步走过,岗亭边墙角的猫群也停下舔舐,竖起耳朵,警惕地望向这边。
周守义的视线从李处长精心修饰的面容上挪开,落向门外那条被雪微微覆白的旧路,沉默着。
他的棉服袖口破着边,几缕纤维在风里抖动。岗亭旁那排叶子落光的巨大法国梧桐,
虬结的枝干在雪雾中伸向天空。“校门神……”新来的保安小王,
对着周守义那件起了油光的深蓝棉大衣背影,和墙角那些渐渐放松下来的小生灵,
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这外号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契合感,从学生口耳相传中飘散开来。
威严?似乎是的,但又不全是。还有别的东西混在那挺直的脊梁和沉默的动作里,沉淀着,
难以言明。一夜大雪无声封住了万物。清晨时分,
巨大的柴油引擎咆哮和履带碾压冻土的沉重闷响,像是钝斧硬生生劈开冰面一样,
粗暴地撕裂了宁静。“让开!抓紧时间干活!
”一辆黄色推土机像巨兽般蹲踞在法国梧桐树下,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半截身子,
戴着厚手套的手用力挥舞,
驱赶着几个早起自习、正对这庞然大物指指点点、脸上犹带惊愕的学生。
穿着臃肿工装的男人挥动大斧,对着粗壮的树干根部一下一下地猛砍。每一次撞击,
斧刃都深深楔入树皮,发出令人牙酸的裂响。坚韧的木屑在清冽的晨风里纷飞,
被搅起的雪粒旋转着落下。校门口空旷处,一张崭新的海报板在寒风中“哗啦”作响。
上面印着未来新校区的宏伟蓝图——“启智源”科技园区。
图像光鲜夺目:玻璃幕墙反射着冷冰冰的阳光,几何切割的庞大建筑毫无生命气息,
一条条虚拟道路的线条流畅而刻板,
绿意被压缩成了图例里一格格整齐划一的“高科技绿化单元”。
海报下方鲜红的“铁腕推进·旧貌新颜”几个大字,在雪后的灰白天光里刺得人眼目生痛。
李处长裹着那件挺括的驼色大衣,踩着细跟皮靴站在推土机旁边,靴尖点地,
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节奏,脸上是冰冷执行公务的笃定。她抱臂而立,大衣的腰带收得很紧。
新保安小王站在稍远几步,裹紧了自己那件新款的厚实保安制服棉衣,脸色有些发白,
眼神在咆哮的机器、飞舞的木屑和远处围观学生压抑的眼神之间逡巡,
嘴唇无意识地抿紧又松开。砍树的“咚咚”声沉重而固执,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人心上。
一块带着新鲜青白茬口的巨大断枝从高处轰然砸落,带起一片雪沫飞溅,
引得围观的学生群里一阵压抑的惊叫。周守义就在这时出现的。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发硬的深蓝棉工服,颜色被雪衬得更显苍老。他就那样一步一步,
踩过新落的、还无人踏足的洁净积雪,在推土机前几米远的地方,站定了。他没有喊叫,
没有挥手,甚至脸上都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站定在那巨兽和即将倾倒的老树之间。
风卷起雪沫扑打在他脸上、肩上,他毫不在意。
那件旧棉袄勾勒出他佝偻却又异常稳固的背脊轮廓,像沉入冰海的一块古老礁岩。
司机在驾驶室里的咆哮手势顿住了,李处长点地的靴尖定在那里。
机器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阻断了片刻。“老周!”李处长猛地反应过来,
声音拔得又尖又利,几乎刺破空气,“你干什么?这是学校决定!
是‘科技利刃’计划的重要环节!马上……马上给我让开!耽误了进度,你担得起责任吗?
”她踩着脚下的积雪,向前迈了两步,细高跟陷进雪里,差点让她一个趔趄。
她身后的推土机引擎发出巨大低沉的嗡鸣,震得地面的雪都在簌簌微动,
排气管喷出的浓浊青烟,粗暴地搅混了清晨冰冷的空气。周守义纹丝不动。他半侧过头,
目光没有看暴怒的李处长,也没有看引擎嘶吼的推土机,而是越过它们,
投向那排伤痕累累的老梧桐。他的眼神深得望不见底,像积满了化不开的冻雪。
他就那样看着一棵枝桠最繁密的老树。在那树冠深处,一个树枝和枯叶纠缠成的简陋猫窝里,
几只还未能成活的幼猫挤成一团,
徒劳地试图在巨大的噪音和冰冷的空气里汲取一丝母亲的温度。它们细小的、惊恐的喵呜声,
湮灭在机械的轰鸣和凛冽的风里,微弱得如同一粒尘埃。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推土机低吼着向前试探性地碾过一小段,履带压碎了冻结的冰层,带起乌黑的泥。
司机恼怒地拍打着驾驶室的铁皮门板。“周守义!让开!”李处长的脸在冷风里憋得通红,
那份精致的体面荡然无存,眼神锐利得像淬过冰的刀子。僵持。时间像被冻住了。只有雪,
还在无声无息地飘落。直到一个更高级别的领导模样的人在远处用手势严厉示意了一下,
李处长才咬着牙退开一步。巨大的推土机如同一头被解除了束缚的金属犀牛,轰然前拱,
沉重的铲斗毫不留情地推向那棵周守义一直凝望的老梧桐根部——撞击声沉闷而巨大,
整棵树剧烈地摇晃,如同一个痛苦的生灵在垂死挣扎。铲斗猛地抬高,然后又狠狠砸下!
粗壮的树干,如同骨头被骤然折断,发出令人心肺俱震的“咔嚓”爆裂声。树冠倾斜,
撕裂着空气发出可怕的哀鸣,朝冰冷坚硬的地面轰然倒下。积雪被掀起一人高,
混着泥土和断裂的枝叶腾起一片浑浊的云。雪尘中,那只树枝和枯叶垒成的猫窝,
像一个破碎的梦,从半空翻滚着坠落下来,
里面那几团颤抖的小毛球消失在了翻倒的树干和狼藉的雪泥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如同一次冷酷的处决。巨大的树木砸在地上,震起的雪尘还未散尽,
喧嚣像退潮般急促地撤走。推土机和工人们完成任务,卷起巨大的噪音与泥雪,
轰隆隆驶向校园里下一个“更新”的目标点。围观的学生们早已被粗暴驱散,
空旷下来的大门口只留下遍地狼藉的断枝、碎木、泥污的雪和被巨大树干压塌的一小块路面。
小王喘着粗气,刚才拉拽时用力过猛,胸口还在起伏。
他看着地上那片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雪地,
上面印着混乱的履带印、鞋印和老树倒下时最后的刮痕。一只被压碎的幼猫爪印,小小的,
模糊地印在翻起的黑泥上。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紧。“李处,
那个老周……”他对着李处长离开的方向想说。李处长已经背对着现场,
头也不回地朝办公楼方向疾走,那件昂贵的驼色大衣下摆沾上了醒目的污泥,
像打上去的烙印。高跟鞋在冰硬的雪地上敲出急促的“哒哒”声,
每一步都敲在死寂的空气里。她没有回应,仿佛身后那片狼藉与她毫不相干。
小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冻得手脚发麻。他搓了搓冰冷的耳朵,
下意识地朝那排被砍伐干净的、露出黄褐色破碎树墩的平地望去。恍惚间,
他好像看见一个模糊的、深蓝色的影子在远处晃了一下。心头一紧。
小王蹑手蹑脚地绕到宿舍楼侧面的背风处。月光在雪地上留下蓝幽幽的冷光。
就在那堆还没来得及被清走的巨大枝桠残骸形成的阴影里,果然坐着一个人影。是周守义。
他就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背靠着一段翻倒的巨大树干根部。
白天那副沉默坚硬、仿佛能挡住推土机的盔甲,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已经消失不见。
他整个人佝偻得异常厉害,缩得像是矮小了一大截。怀里抱着一样东西,
正是那个边缘摔豁了口、平日里用来盛猫食的搪瓷小盆。他微低着头,手臂环着盆沿,
姿势如同环抱着一个易碎的婴儿。月光只照亮他半边脸,另外半边完全浸在深沉的黑暗里。
小王不敢走近,屏着呼吸远远望着。他看见老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
他怀里的搪瓷小盆被紧紧箍着,盆底在月光下似乎有一小片湿漉漉的阴影——是水?
还是泪水滴落?小王无法分辨。只见老人伸出手,颤抖着,
从那豁口的搪瓷盆里拈起一块早已凉透、干硬变形的馒头碎屑。
他的动作迟缓得近乎一种仪式,指尖在冰冷的、坑洼不平的搪瓷边缘反复摸索,
像是想确认那块小小的食物残渣是不是真的在那儿。然后,
他才小心翼翼地把那碎屑轻轻地、轻轻地放在身前那片几乎被白雪覆盖的地上。位置,
刚好是白天那个树枝猫窝大概会落下的地方。没有声音。
只有极细微的、几乎被风雪吞没的吸气声,从那个蜷缩的身影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一下,
又一下,肩膀无声的抽动,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窒息。小王只觉得鼻子一酸,
眼眶里像是被风刮进了什么东西,又热又涩。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像是窥见了不该窥见的秘密,逃也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松软的雪里,
溜回了宿舍楼温暖的灯光里,身后那蓝幽幽的月光雪地上,
空余一个深陷的孤独身影和一地无声的狼藉。寒冷如同一把迟钝的锉刀,
开始更用力地磨砺着空气中的一切锋芒。校门口那张“启智源”科技园区的蓝图海报,
鲜艳的油墨似乎也被冻结得失去了光泽。几个穿着崭新制服、背着崭新装备包的年轻保安,
开始每天定时出现在大门周围巡逻,他们的动作还很生涩,腰板挺得直直的,
目光警惕地在每一个进出校门的背包和塑料袋上扫视。一种崭新而坚硬的气息,
像是铁粉混进了空气里,冷而干涩。学生们行走的步速明显快了起来,低声交谈时,
眼睛会警惕地瞟向门口的方向。
去一点、宿舍围墙那个微微凹进去的隐蔽地方——如今只剩下冰冷的雪迹和墙壁斑驳的灰影。
只有深夜降临,路灯将空旷的地面照得一片惨白时,
才偶尔会有个别身影步履匆匆地在那片空地边缘一闪而过,像林间受惊的兔子。这天下午,
风刮得格外猛,卷着残雪扑到人脸上生疼。“站住!你那个包里鼓鼓囊囊的,装的什么?
”一个刚被派来不久的年轻保安,像盯住猎物一样,
猛地堵住了一个正低头快步往里走的瘦高男生,手臂拦得毫不客气。
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款运动棉服,拉链拉到下巴,
背上那只看起来沉甸甸的帆布包被扯得晃了一下。他猝不及防被喝住,肩膀本能地一缩,
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眼神慌乱地在保安制服、冰冷的铁门和周守义所在的小岗亭之间游移。
“我没……就几本书……”声音又轻又飘,没一点底气,在寒风里显得格外单薄。
他下意识地侧过身子,试图用身体挡住那只被质疑的背包。“少废话!打开!现在强调规整,
校外食品禁止入内!”年轻保安的态度生硬得像块铁板,手指戳点着男生肩膀,
“再磨蹭直接报学工处登记处分!”周围的几个学生也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迟疑又担忧地看向这边。就在这时,岗亭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周守义走了出来。
他没像往常那样穿厚重的棉袄,只在磨得褪色的蓝工服外面罩了件更薄旧的深色夹克。
寒风立刻卷起他的夹克下摆,拍打着他棉裤单薄的裤腿。他一手扶着门框,
脸上表情依旧是那种久经风霜的平静无波,眉头习惯性地微皱着。
目光落到那个脸色惨白、死死护着背包的男生身上,停顿了片刻,
又落到那个挡在他身前的年轻保安脸上。“小王。”周守义开口了,嗓音比平时更沙哑些,
像粗糙的砂纸摩擦。不是命令,也并非质问,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
那个被叫做小王的年轻保安背脊明显僵了一下,迅速扭过头。
新保安似乎对老门卫直呼“小王”有些不习惯,但还是硬着脖子辩驳:“周师傅!这是规定!
李处三令五申的……”周守义的目光并没有因小王的辩解而移开,
反而更深地落在那个在寒风中身体都有些哆嗦的男生脸上。他注意到男生的手,冻得通红,
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却像过度劳作般带着些微的变形和粗粝。那身旧运动服,
袖口处起了毛球,肘部磨损得颜色明显变浅。周守义往前走了半步。
他并没有刻意挡在小王和那个男生中间,他只是侧了侧身,
正好在视觉上模糊了那条“禁止通行”的紧张分界线。他伸手在夹克外兜里摸索了一下,
拿出一只用了几十年的旧铁壳保温杯,杯盖边缘磕掉了一小块漆,露着锈迹。
他用那覆满硬茧的拇指和食指拧开杯盖,
热气混着一股廉价茶叶特有的、带着些苦意的香气飘散出来,瞬间被风吹淡。他没有看小王,
而是微微抬了抬下巴,视线平直地越过了男生的肩膀,
落向校门内那条被风刮得空空荡荡的林荫道尽头。“规矩是铁,但总得留点热乎气儿。
”周守义的声音不大,在风里却沉甸甸地落了下来。他低头啜了一小口杯子里滚烫的茶水,
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然,跟机器有什么两样?谁的心不是肉长的?
”这话不是对某一个人说的,不像解释,更像一句古老谚语从岩石的罅隙里吹出,
被遗忘在了风里。那个叫小王的年轻保安愣住了,张着嘴,举着的手臂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