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铲砸在铁锅上,夜月笑一个激灵,从炕上弹起来,额头“咚”地磕到上铺的木板,痛得首抽气。
木板那边传来何雷迷迷糊糊的嘲笑:“小短腿,又撞上啦?”
“才不是!”
夜月笑揉着脑袋跳下炕,脚还没落地,先被冰凉的地面冻得龇牙咧嘴。
灶台前,何雨正努力把柴塞进灶膛,她扭头,看见夜月笑顶着一撮睡翘的头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脑袋上长鸟窝了?”
夜月笑随手扒拉两下,反而把头发弄得更乱。
他凑到锅边,踮脚往里看,面糊正咕嘟咕嘟冒泡,米粒软烂,混着野菜的青香。
“阿爹呢?”
夜月笑问。
“去村长家换盐。”
何雨往灶膛里又塞了根柴,“说回来再给我们带两条干鱼。”
何雷从上铺探下一条腿,裤管卷到大腿根,露出膝盖上新鲜的疤:“喂,今天我带阿笑去后山砍枯枝。
你在家洗碗。”
“凭啥?”
何雨瞪眼,“上次就是我洗碗,你们去河边捡石头,结果石头没捡几块,倒捞回来一桶活泥鳅,差点把厨房变成沼泽!”
“那是阿笑摔了一跤。”
“我那是被雷哥推的!”
夜月笑举手***。
兄妹俩立刻开启每日例行的拌嘴模式,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夜月笑伸手从锅里捞出一块最大的面糊疙瘩,分成两半,一半塞进何雷手里,一半塞进何雨嘴里。
“别吵了,凉了就不好吃。”
烫得两人嗷嗷叫,却又舍不得吐,只能鼓着腮帮子互相瞪眼。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一声,像给这场闹剧配了个收尾的鼓点。
饭后,日头爬上篱笆墙,何雷扛了把豁口的柴刀,刀背磨得发白。
夜月笑拖着竹编的背篓,一蹦一跳跟在后面。
何雨站在门口,叉腰大喊:“雷!
看好阿笑,要是他掉沟里,我就把你去年藏的私房钱全告诉阿爹!”
何雷脚下一滑,差点被门槛绊倒,回头做了个鬼脸:“小叛徒!”
小路弯弯绕绕,穿过一片白桦林,夜月笑踩着落叶跑在前面,忽然“咦”了一声,蹲下去扒拉草丛。
“雷哥,快看!”
何雷走过去,只见草窝里躺着一只灰扑扑的小兽,耳朵尖长,尾巴蓬松,后腿却血迹斑斑。
小兽警惕地龇牙,却因为受伤,声音细若游丝。
“是雪狸。”
何雷低声道,“书上说它们只生活在北境深处,怎么会跑到这儿?”
夜月笑己经脱下外衣,小心翼翼去包小兽。
雪狸挣扎了几下,终究抵不过疼痛,缩成一团发抖。
何雷皱眉:“阿爹说过,受伤的野兽最容易咬人。”
“可它快死了。”
夜月笑抬头,眼睛亮得像林间的碎光,“我们得救它。”
何雷与他对视三秒,败下阵来,嘟囔一句“麻烦精”,却还是蹲下身帮忙。
两人用藤条做了个简易担架,把雪狸连同衣服一起抬回竹篓,枯枝也顾不上砍了,一路小跑回家。
刚进村口,就撞见何继强提着两条干鱼往回走,看见他们背篓里毛茸茸的一团,眉梢跳了跳:“又捡什么了?”
“活的!”
夜月笑献宝似的把雪狸捧起来,“它流了好多血。”
何继强叹了口气,他认得雪狸,也知道这玩意性子烈,养不熟。
但看见小儿子眼巴巴的模样,到嘴边的“放生”硬生生咽了回去,改成:“先放柴房,我去找李郎中要点草药。”
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
雪狸的腿被包好,蜷缩在夜月笑用旧棉袄给它做的小窝里,偶尔发出细细的呼噜声。
何雨围着它打转,满脸新奇:“它吃什么?
面糊行吗?”
“得吃肉。”
何雷说,“我去河里摸鱼。”
“我去挖蚯蚓!”
夜月笑举手。
“我去告诉阿爹,你们俩又要下河!”
何雨叉腰。
新一轮的斗嘴眼看又要开始,院门“吱呀”一声,村长带着个陌生人走进来。
来人披着灰色斗篷,腰间悬着一枚铜质徽章,上面刻着“朝阳”二字。
村长清了清嗓子:“老何,这是朝阳公会的后勤官,张执事。
他说……想跟你们家谈谈。”
何继强正蹲在井边磨刀,闻言手一顿,缓缓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谈什么?”
张执事的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夜月笑身上,停在那枚月牙吊坠上。
“谈一个孩子的未来。”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也谈一笔对大家都好的买卖。”
夜月笑下意识攥紧了吊坠。
何雷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何雨悄悄握住夜月笑的手,掌心汗湿。
何继强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磨旧的刀锋,带着豁口的钝,却依旧亮得吓人。
“孩子是我捡的,命也是我给的。”
他声音不高,却让张执事嘴角的弧度僵了一瞬,“要谈,进屋谈。
孩子们,去喂雪狸。”
三个孩子被赶进柴房。
门一关,外面的声音便模糊起来。
夜月笑蹲在小窝前,手指一下一下顺着雪狸的背毛。
雪狸抬头,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他的指尖,像在安慰。
“阿笑。”
何雨小声说,“他们不会是要带你走吧?”
夜月笑摇头,又点头,自己也糊涂了,他低头看吊坠。
“我不走。”
他忽然说,声音轻,却像咬了牙。
何雷挠挠头,故作轻松地笑:“谁稀罕你,饭量那么大。”
话虽如此,他却伸手揉乱了夜月笑的头发。
何雨吸了吸鼻子,假装被柴房的灰呛到,扭头抹了一把脸。
院外,何继强的声音隐约传来:“……想带他走,先问问我这把刀答不答应。”
张执事说了什么,听不清。
只听见“公会血脉责任”几个词,像石头砸进水里,溅起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夜色渐深,柴房的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笼住三个孩子。
夜月笑把自己的外衣盖上去,轻声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曲子,那是何继强哄他们睡觉时唱的北境民谣。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
何继强站在门口,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朝孩子们招招手:“出来吧,没事了。”
张执事己经离开,村长也走了。
夜月笑跑到何继强跟前,仰头看他:“阿爹,他们要我走吗?”
何继强蹲下身,粗糙的掌心捧起小儿子的脸,他声音低哑,却带着笑:“走?
往哪儿走?
你娘……”他顿了顿,改口,“你杜姨的坟还在这儿呢。
咱哪儿也不去。”
夜月笑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被何雷勾住脖子:“听见没?
你是我弟,跑不了!”
何雨在一旁笑,眼睛亮晶晶的。
月光下,三个孩子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株新生的三叶草,风再大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