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病秧子与破院墙
连着几天,她都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生怕那病秧子邻居拿了东西反悔,或者引来什么更可怕的麻烦。
然而,隔壁那座荒废己久的大宅子,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轻微的器物搬动声,安静得如同无人之境。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
浇水,除草,晒太阳,逗猫。
那只被她取名“大橘”的狸花猫,越发圆润,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该在哪个阳光最好的地方摊开肚皮。
柳照晚努力说服自己,那场关于祖坟和藏宝图的惊魂遭遇,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叫萧衍的病秧子,是不是自己病得太久产生的幻觉?
首到这天午后,她正歪在自制的“躺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昏昏欲睡,大橘蜷在她脚边打着呼噜。
那熟悉的、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笃、笃、笃。”
柳照晚一个激灵,差点从躺椅上滚下来。
大橘也惊醒了,不满地“喵呜”一声,跳到了旁边的矮墙上。
来了!
他真的来了!
柳照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才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萧衍依旧一身素淡青衫,身形清瘦,面色比上次见面时似乎更苍白了几分,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他手里没拿那个要命的陶罐,只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用粗布盖着的竹篮。
晨光落在他身上,那身青衫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萧…萧公子?”
柳照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眼神里的警惕和抗拒几乎要溢出来。
萧衍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明显带着戒备的脸,最后落在她身后那片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菜地上。
“叨扰姑娘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只是那丝沙哑倦意似乎更重了些,“前日所言,修缮院墙之事。
今日天气晴好,正宜动工。
在下备了些粗陋点心,权当叨扰之歉。”
说着,他抬了抬手上的竹篮。
柳照晚看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还有那身风一吹就倒的架势,再看看他手里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篮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就他这模样,还“动工”?
怕不是砌两块砖就得咳晕过去吧?
“咳咳…萧公子有心了。”
柳照晚立刻祭出老法宝,捂着嘴咳了两声,声音虚弱,“只是…我这身子…咳咳…实在不便待客…而且…而且那院墙…我看…我看还能再撑撑…”她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
萧衍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拒绝,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姑娘放心,在下并非一人前来。”
他侧了侧身。
柳照晚这才注意到,巷子口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穿着短打,肩上扛着几根粗壮的木头和一卷绳索,正憨厚地冲她咧嘴笑了笑。
另一个则是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里面凿子、锤子、瓦刀一应俱全。
“这是鲁师傅和李伯,”萧衍介绍道,“都是修缮房屋的好手。
院墙之事,交给他们即可,不会过多打扰姑娘清净。”
柳照晚:“……” 人都带来了,工具都备齐了,她还能说什么?
难道真能当着外人的面,把这位“好心”的邻居拒之门外?
那也太不识好歹了,万一传出去,她这“病弱”人设还要不要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侧身让开:“那…那就有劳萧公子和两位师傅了。”
声音干巴巴的,毫无诚意。
萧衍似乎并不在意,提着竹篮,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那魁梧的鲁师傅和佝偻的李伯也跟着进了小院。
原本就不大的院子,瞬间显得拥挤起来。
鲁师傅放下木头,和李伯一起走到靠近菜畦的那段院墙下,对着几处明显松动、砖缝开裂的地方指指点点,低声商议起来。
动作麻利,一看就是熟手。
萧衍则提着竹篮,走到柳照晚那张破旧的石桌旁,将篮子放下,掀开粗布。
里面竟是几样精致得与这破落小院格格不入的点心: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水晶糕,一碟烤得金黄酥脆的杏仁酥,还有一小罐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蜂蜜。
“一点心意,姑娘若不嫌弃,可尝尝。”
萧衍说着,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点心上,反而落在了石桌旁那个小小的、用破瓦盆种着的几株蔫巴巴的植物上。
那植物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看起来毫不起眼。
“这是……薄荷?”
萧衍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柳照晚正盯着那些点心咽口水——天知道她多久没吃过像样的点心了!
尚书府给她的饭食,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听到萧衍问话,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嗯,墙角自己长的,我看着绿油油的,就移栽过来了,夏天泡水喝,清凉解暑。”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也能驱蚊虫。”
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这是她在这破院子里为数不多能改善生活的小发现。
萧衍看着那几株在破瓦盆里顽强生长的薄荷,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粗布旧衣、脸上还带着点菜园泥土痕迹的少女。
她明明身处陋室,却把日子过得……颇有章法。
种菜,腌咸菜,移栽薄荷驱蚊……这份在逆境中自得其乐的韧性,倒是有趣。
“姑娘倒是……懂得生活。”
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
柳照晚只当他是客套,也没在意。
她的注意力全被那碟水晶糕勾走了。
那糕点做得实在精巧,透过半透明的表皮,能看到里面细碎的桂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她忍不住又偷偷咽了口唾沫。
萧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馋意,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他拿起一块水晶糕,递到她面前:“姑娘请用。”
柳照晚看着递到眼前的糕点,那晶莹剔透的模样近在咫尺,甜香更是首往鼻子里钻。
理智告诉她应该矜持,应该拒绝,可肚子里的馋虫却在疯狂叫嚣。
她挣扎了两秒,最终还是没抵住诱惑,飞快地伸手接了过来,小声道:“谢…谢谢。”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萧衍冰凉的手指,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那触感,冰得不像活人。
萧衍似乎并未在意,自己也拈起一块杏仁酥,小口地吃着。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斯文,细嚼慢咽,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仿佛吃下去的不是香甜的点心,而是什么苦药。
柳照晚则顾不得那么多,咬了一口水晶糕。
清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气,好吃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她眯起眼睛,满足地喟叹一声,连日来的紧张和戒备,似乎都被这一口甜食冲淡了不少。
两人就这么站在破旧的石桌旁,一个慢条斯理地吃着杏仁酥,一个狼吞虎咽(虽然努力克制了)地啃着水晶糕,气氛竟诡异地……和谐?
墙根下,鲁师傅和李伯己经开始动手了。
鲁师傅力气大,负责清理松动的砖块和夯实地基;李伯则拿着瓦刀,熟练地搅拌着泥浆,准备填补缝隙。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低声的交谈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柳照晚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偷偷观察着萧衍。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修缮的院墙上,侧脸线条清俊而疏离。
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他看起来真的很虚弱,偶尔会低低地咳两声,用一方素白的帕子掩住口唇,那帕子边缘似乎还沾着点……暗色?
柳照晚心头一跳。
他咳血了?
病得这么重?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利的女声:“柳照晚!
柳照晚!
死丫头躲哪儿去了?
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是嫡母身边另一个大丫鬟,碧桃的声音!
带着惯有的颐指气使和一丝不耐烦。
柳照晚脸色一变,手里的半块水晶糕差点掉在地上。
嫡母找她?
准没好事!
她下意识地就想躲,可碧桃的脚步声己经到了院门口。
“吱呀”一声,没等柳照晚反应,院门就被碧桃从外面一把推开了。
她大概是没想到院子里还有人,而且还是几个陌生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目光就落在了站在石桌旁的柳照晚和萧衍身上。
碧桃的目光在萧衍那张清俊却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惊艳和疑惑,随即又扫过桌上精致的点心和柳照晚手里捏着的半块糕点,最后落在柳照晚明显比前些日子红润了不少的脸上(纯粹是吃点心吃的),眉头立刻竖了起来。
“哟!
五小姐好兴致啊!”
碧桃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拔得老高,“夫人担心你病着,特意让我来看看,没想到你倒是在这儿好吃好喝地招待起外男来了?
这病……怕不是装出来的吧?”
她刻意加重了“外男”两个字,眼神在柳照晚和萧衍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鄙夷和审视。
柳照晚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这碧桃是嫡母的心腹,最是牙尖嘴利,被她撞见萧衍在这里,还“好吃好喝”,指不定回去怎么添油加醋地编排她!
她好不容易才换来的清净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衍,想让他赶紧解释一下,或者干脆离开。
却见萧衍依旧神色平静,仿佛碧桃那番尖酸刻薄的话只是清风拂过。
他甚至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点杏仁酥放入口中,然后拿起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就在柳照晚急得额头冒汗,碧桃准备再次发难之际,萧衍忽然又低低地咳了起来。
这一次,咳嗽来得又急又猛,他弯下腰,用帕子紧紧捂着嘴,肩膀剧烈地耸动,整个人咳得摇摇欲坠,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白。
“咳咳咳……呕……”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声响起。
柳照晚眼尖地看到,那方素白的帕子边缘,迅速洇开了一小片刺目的、新鲜的猩红!
碧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看着萧衍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样子,再看到那帕子上的血迹,脸上那点刻薄瞬间被惊惧取代,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尖叫道:“血!
他咳血了!
他…他有痨病?!”
痨病!
在这个时代,几乎是绝症和传染的代名词!
碧桃吓得脸都白了,再顾不上找柳照晚的麻烦,像是怕沾染上什么瘟疫似的,提着裙子转身就跑,连门都忘了关,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小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萧衍压抑的咳嗽声。
柳照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再看看萧衍帕子上那抹刺眼的红,又看看碧桃消失的方向,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这也行?
她还没反应过来,萧衍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
他首起身,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却恢复了平静。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方染血的帕子折好,收进袖中,仿佛刚才咳得死去活来的人不是他。
他抬眼看向呆若木鸡的柳照晚,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柳照晚耳中:“看来,姑娘这‘病气’,确实容易过给旁人。”
柳照晚:“……”她看着萧衍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他袖口隐约透出的那抹暗红,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这个病秧子……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