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沾上冲在最前面的头狼鼻吻,它凶悍的扑击动作骤然一滞,随即爆发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幼犬般凄厉痛苦的哀鸣!
巨大的身躯失控地在雪地上疯狂翻滚、抽搐,狠狠撞上坚硬的岩壁,发出沉闷的巨响,溅起大片雪块。
其余五匹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焦躁不安地原地刨着积雪,喉间滚动着更加暴戾的低吼,却一时不敢上前。
草灰簌簌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积雪蚀穿,留下密密麻麻如同蜂窝般的孔洞,深不见底,边缘还冒着诡异的淡紫色轻烟。
云岫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冷汗浸透了内衫,紧贴在冰凉的皮肤上。
他迅速将铃身内残留的毒草灰烬全部倒出,指尖因紧张和寒冷而颤抖。
这点毒草,只够这致命的一击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早己冻伤溃烂、血肉模糊的双脚,忍着剧痛,用力撕下月白锦袍早己破损不堪的内衫下摆,一圈圈紧紧缠裹上去。
冰碴和脓血瞬间渗透了布缕,带来刺骨的冰凉和钻心的疼痛。
子夜时分,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
崖顶边缘,突然晃起几支跳动的火把。
“哟?
还没断气呢?
命挺硬啊!”
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传来,正是白日大殿上那位金冠垂珠的紫袍贵族。
他探出半个身子,金冠在火光下闪闪发光,脸上挂着恶毒的笑容。
“贵妃娘娘心善,特意托本大人给你捎份‘大礼’,慰藉慰藉你这丧家之犬!”
话音刚落,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被狠狠砸了下来,“噗”地一声落在距离头狼尸体不远处的雪地上。
囊口散开,三颗焦黑变形、面目全非的人头滚了出来!
空洞的眼窝里,密密麻麻的白蛆正蠕动着钻出爬进!
云岫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冲向头顶!
他认得那残留的衣料碎片和发髻样式——那是拼死护他穿越戈壁、抵达漠北的三名南疆影卫!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嵌入肉中,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雪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珠。
“对了,你娘,”紫袍贵族故意拉长了调子,声音在空旷的狼苑里回荡,充满了残忍的快意,“哦,就是那个南疆的巫女,托我捎句话给你:既然当了弃子,就老老实实…烂在这漠北狼的肚子里吧!
哈哈哈!”
狂笑声中,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裹着粘稠刺鼻的黑油,被狠狠掷向云岫藏身的岩凹附近!
其中一支,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先前毒草灰蚀出的蜂窝状雪坑之中。
轰——!
蓝色的火焰如同地狱之口,猛地从雪坑中腾起丈余高!
炽烈的热浪扑面而来。
云岫反应极快,就地一个翻滚,险险避开了火焰的舔舐,但宽大的袍角仍被迅猛窜起的火苗燎到,瞬间焦黑卷曲。
他急忙用手拍打,就在这混乱的扑救中,腰间那枚死寂的银铃因动作激烈而脱落,滚向那跳跃的蓝色火焰中心!
“叮——!”
一声清越到刺耳、穿透力极强的鸣响,骤然在风雪和火焰的爆燃声中炸开!
是高温!
火焰中心的高温,竟意外地激活了铃身内部残留的、极其微小的铃舌金属残片!
这声清鸣仿佛一个信号。
岩壁高处,靠近贵族立足的雪檐下方,应声剥落下大片的雪粉!
雪雾弥漫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黑点混杂其中,如同沸腾的黑色潮水,簌簌落下!
这些黑点精准地覆盖在头狼庞大的尸首上。
顷刻间,那具尸体便被涌动的黑色潮水完全淹没!
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嚓喀嚓”声密集响起,那是无数坚硬的颚钳在疯狂撕扯皮毛、咬碎筋骨的声音!
几乎只是几个呼吸间,森白的狼骨便刺破皮毛,暴露在幽暗的光线下!
“啊——!
什么东西?!”
崖顶的紫袍贵族被这恐怖诡异的一幕骇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他脚下踩踏的正是边缘松动的雪檐!
“轰隆!
啊——!”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人影带着大片的积雪和碎石,首首坠向兽栏底部!
那些啃噬完头狼、意犹未尽的黑色潮水——密密麻麻的、指甲盖大小的漠北沙蚁,瞬间分流,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疯狂涌向新鲜的血肉!
锦缎华贵的紫袍在蚁群覆盖下,如同褪色的花瓣般迅速碎裂、翻卷,被撕扯吞噬。
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和骨骼碎裂声被风雪的呜咽掩盖,唯有那顶镶着硕大蓝宝石的金冠,孤零零地滚落在雪地上,反射着崖顶火把和蓝焰的冷光,像一颗凝固的巨大泪珠。
云岫顾不上灼痛,猛地扑向火焰边缘,冒着被烧伤的危险,一把抢回那枚滚落焰心的银铃。
铃身滚烫,几乎灼伤他冻僵的手掌,留下清晰的烫痕。
他强忍着剧痛,手指在铃铛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凸起处用力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
底座弹开一个更小的暗格,半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玉哨滑落出来。
玉髓内部,蜿蜒着几丝如同活物的鲜红血丝。
云岫毫不犹豫地将玉哨含入口中,贝齿猛地咬破舌尖!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弥漫。
温热的血珠滴落在薄薄的玉髓上,那几丝鲜红的血丝如同被激活的活物,瞬间将云岫的鲜血吸收,整片玉髓由内而外透出一层朦胧的、不祥的红光。
就在血珠沁入玉髓的刹那,远处那五匹被沙蚁群惊退、正焦躁徘徊的饿狼,幽绿的眼眸猛地转向岩壁方向!
它们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喉咙里发出狂躁的咆哮,竟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云岫,而是调转方向,疯狂地扑向紫袍贵族坠落的那片雪堆!
锋利的狼爪如同铁钩,疯狂地扒拉着积雪和碎石,目标明确——那顶滚落在地、象征着权贵的金冠!
“啪、啪、啪。”
清晰的、带着节奏感的拊掌声,突兀地从狼苑入口处一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传来。
赫连朔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缓缓踱出。
玄色大氅的领口镶着一圈蓬松的雪狐毛,此刻也沾染着细碎的雪沫。
他踏着被鲜血和狼藉污染的积雪,乌金打造的狼首腰扣上,那两颗鸽血石狼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发亮,如同两块烧红的炭,紧紧锁定了蜷缩在岩凹处、唇边染血、手中紧握银铃的云岫。
“好手段。”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更深的寒意。
他在距离云岫十步之外停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他那只被银铃烫得通红的掌心,最终凝在他染着鲜红血迹、微微喘息着的唇瓣上。
“贵妃可知她千里迢迢送来的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赫连朔迈步上前,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擒住云岫那只握着银铃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纤细的腕骨捏碎!
“是条…淬了剧毒的蛇?”
剧痛让云岫倒抽一口冷气,口中的玉哨再也含不住,“叮”的一声轻响,跌落在地。
赫连朔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那半片薄玉,另一只手更快地抄起。
他的拇指带着厚茧,极其自然地抹过云岫染血的唇瓣,将那抹刺目的鲜红尽数揩去。
温热而粗糙的触感激得云岫浑身又是一颤,仿佛被猛兽的舌头舔过。
然而,更让他心悸的是,赫连朔竟将那沾着他鲜血的拇指,径首按在了自己腰间那枚玄铁狼首腰扣正中央、那颗最为猩红的鸽血石狼眼上!
鲜血瞬间渗入宝石的纹理。
嗡——!
腰扣上两颗鸽血石狼眼红光骤然大盛!
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熔岩般的光芒在暗夜里灼灼燃烧,将赫连朔冷硬的下颌线条映照得如同嗜血的魔神。
那红光,比在殿内时更加妖异、更加刺目!
“狼苑…配不上你。”
赫连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兴奋的沙哑。
他不再看那五匹正在疯狂撕咬金冠的饿狼,也不看雪堆下紫袍贵族早己不成人形的残骸,只是牢牢攥着连接云岫手腕的铁链,如同拖拽一件稀世猎物,将他强硬地拖向山崖底部一处不起眼的岩壁。
“本王…亲自驯蛇。”
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刮擦着冰冷的岩壁,发出刺耳的噪音。
云岫被拽得踉跄前行,每一步都踩在冰雪与污血混合的泥泞里。
他艰难地回头望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是:五匹饿狼正疯狂地撕扯、争抢着那顶镶着硕大蓝宝石的金冠。
华贵的金冠在狼牙的咬合下如同脆弱的玩具,被轻易地咬扁、撕裂,扭曲成破碎的金箔。
雪地上散落着从冠上崩落的珍珠,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如同凝固的、绝望的泪滴。
“轰隆。”
一声沉闷的机括声响。
看似浑然一体的陡峭岩壁,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暗门。
门内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散发出比外面风雪更冰冷、更古老的气息。
赫连朔拖着云岫,毫不犹豫地踏入那片黑暗。
沉重的岩壁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彻底吞没了外面风雪肆虐、狼嚎凄厉的最后一线天光与生机,也将那炼狱般的狼苑彻底隔绝。
无边的黑暗与未知,如同巨兽的咽喉,将两人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