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档案库的深夜探秘
市扶贫办档案库,位于市政府大楼B区负二层。
沈明洲坐在靠墙的金属长桌前,头顶一盏老式日光灯闪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没抬头,手里的牛皮纸文件夹翻得利索,一页页往身侧的分类盒里放。
盒上贴着标签:项目申报、资金拨付、验收报告、村民签收。
这地方平日没人来,连保洁都只在白天匆匆扫两下。
可沈明洲己经连着三天晚上下来了。
别人以为他是新调来的老实头,主动加班熟悉资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找“死人”。
准确说,是找“活人签名,死人领钱”的事。
他是今年三月从省厅借调下来的,名义上是协助扶贫数据归档,实际上,是有人想看看这潭水到底多浑。
他没问是谁派的,也不想知道。
任务就一条:把过去十年的扶贫项目资料理一遍,挑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不是纪检干部,也不是审计出身,只是个档案管理科的“技术员”。
可技术员也有脑子,看多了,自然看出门道。
比如现在手里这份《青石岭乡大棚种植项目三期资金发放明细》。
他把三页签收名单并排摊开,眯起眼。
时间分别是二零一九年六月、二零二零年三月、二零二一年一月。
三年三次拨款,每次两百万,每次签收名单上都是三十七个村民,名字一字不差。
更巧的是,这些名字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是几乎复制粘贴。
连“张”字最后一横的顿笔角度都一致。
沈明洲轻轻吹了口气,把纸页吹得微微翻动。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红笔,在名单上圈了五个名字:张老根、李翠花、王德发、赵小柱、刘二婶。
这五个人,去年系统录入死亡信息。
“活人领钱,死人签字?”
他低声念了句,嘴角一扯,“还挺敬业。”
他把文件夹合上,贴上“待查”标签,放进另一个箱子。
这箱子己经装了小半,全是这类“太巧了”的项目。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零三分。
突然,库房门口的感应灯闪了一下。
沈明洲动作一顿,手指停在标签纸上,没继续写。
门外走廊静得能听见通风管的风声。
灯亮了,说明有人触发了红外感应。
可脚步声没有。
他慢慢把笔放回笔筒,身体微微后仰,耳朵竖着。
眼睛却盯着门口的金属门缝,那里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三秒。
五秒。
光消失了。
灯灭了。
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低头继续写标签,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右手己经悄悄把桌下的手机调成了录音模式,指尖悬在发送键上。
他知道不该追出去。
这地方没监控,黑灯瞎火,万一被人按个“擅自留宿、图谋不轨”的罪名,连解释都难。
但他记住了时间:十点零五分,有人来过。
而且,不是保洁,也不是值班保安。
他们巡逻都有固定路线和时间,今晚九点半刚过,老陈还下来倒过垃圾。
沈明洲把录音文件命名“10.11-22:05-库门感应”,存进加密文件夹。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旧挂历,十月十一日被红笔圈着,旁边写着“周例会材料待交”。
他笑了笑,心想:这会儿开完会的人,估计都回家搂媳妇了。
而他,还在给死人对账。
沈明洲今年三十二,中等个头,黑框眼镜,常年穿藏青色夹克,袖口有点磨毛。
同事都说他像个中学老师,还是教政治那种——正经,但没脾气。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人表面温吞,心里门儿清。
在省厅那会儿,他就因“太爱较真”被边缘化。
一份报表少了个零,别人说“差不多就行”,他非要追到财务科查原始凭证。
最后查出来是有人改数据套补贴。
结果呢?
事压下去了,他被“照顾”性调来市里,美其名曰“基层锻炼”。
他不争不吵,照常上班,照常微笑,照常说“您说得对”。
可背地里,笔记本上记满了“差不多”背后的“差很多”。
他不怕事,就怕没人信。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微信。
局长夫人陈丽在科室群里发了张照片:一桌菜,中间一盘红烧鱼,配文:“沈科还没走?
赶紧下班,别熬坏了,嫂子心疼。”
沈明洲看了一眼,没回。
他知道陈丽不是真心疼他。
陈丽是局长刘志国的老婆,在机关食堂当采购主管,西十出头,保养得不错,腰细,腿长,走起路来 hips 轻晃,不少年轻男同事私下叫她“食堂一枝花”。
但她看沈明洲的眼神,总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像在看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
上次她还当着众人面说:“小沈啊,你这么拼,女朋友都找不着吧?
要不嫂子给你介绍一个?”
沈明洲当时笑着推了推眼镜:“谢谢嫂子,我母胎单身惯了,不急。”
其实他急不急,没人知道。
但他知道,这种“关心”,往往是试探。
你越老实,他们越敢拿你当垫脚石。
他关掉手机屏幕,继续翻下一份文件:《白河镇养殖合作社羊棚建设项目》。
刚看了两页,门外又传来动静。
这次是脚步声。
由远及近,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声音清脆。
沈明洲迅速把桌上的文件归位,拿起一份《扶贫手册填写规范》摆在面前,像在认真学习。
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办公室副主任周婷。
她穿着米色风衣,内搭黑色针织裙,长发挽成低马尾,高跟鞋踩得有节奏。
手里拎着保温杯,像是刚从楼上下来。
沈明洲抬头,露出一点惊讶:“周主任?
这么晚了,您还没走?”
周婷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没急着说话,先打量了他一眼。
“我就猜你在这儿。”
她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整层楼就这儿亮着。”
沈明洲笑了笑:“资料太多,想趁晚上清净点,理一理。”
周婷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桌上的分类盒:“你这分类,比档案科还细。”
“闲着也是闲着。”
他说。
周婷没接话,而是伸手拿起那份《大棚项目》的文件夹,翻开看了两眼,又放回去。
“这个项目,”她顿了顿,“是前年王副局长主抓的。”
沈明洲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哦,王局现在调去政协了,挺清闲的。”
“是啊,清闲。”
周婷笑了下,眼神有点深,“可有些事,人走了,责任还在。”
沈明洲没接这话。
他知道周婷不简单。
三十岁出头,研究生学历,三年前空降办公室副主任,据说背景硬,和市里某位常委沾亲。
平时话不多,做事却滴水不漏。
机关里没人敢小看她。
更重要的是,她从不参加饭局,不接私活,连局长夫人的“姐妹茶会”都推了八百回。
这样的人,深夜下来档案库,不可能只是“路过”。
“周主任,”沈明洲试探着问,“您是来找什么资料吗?
我可以帮您查。”
周婷摇摇头:“我不找资料,我找人。”
她看着他:“找一个愿意把事情搞清楚的人。”
沈明洲心头一紧。
“什么意思?”
“你发现的那些问题,”她压低声音,“不止你一个人看到。”
“可为什么没人说?”
“因为说了,可能连现在的位子都保不住。”
她首视着他,“你敢不敢继续查?”
沈明洲沉默了几秒。
他想起刚才门外的人影,想起那些一模一样的签名,想起死人领钱的名单。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我是个技术员,只管整理数据。
数据有问题,我标出来,交给该交的人。”
周婷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还真是个老实人。”
“我不老实,”沈明洲也笑了,“我只是还没想好,什么时候掀桌子。”
周婷站起身,拿回保温杯,临走前看了他一眼:“明天上午九点,局长召集紧急会议,关于扶贫数据抽查。
你准备一下,可能会点名让你汇报。”
说完,她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明洲坐回椅子,没动。
他知道,从今晚起,自己不再是那个“默默加班的技术员”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十点三十二分。
档案库里,只剩他一人。
他打开抽屉,从最底层摸出一个黑色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写下:“十月十一日,青石岭乡大棚项目,三年数据雷同,村民签名异常。
库外有人窥视,时间22:05。
周婷现身,暗示知情。
明日会议,恐有变。”
写完,他合上本子,塞进内袋。
然后,他站起身,关灯,锁门,走上楼梯。
走廊灯光昏黄,映出他瘦长的影子。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局棋,终于有人落子了。
而他,不急。
他最擅长的,就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