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锅炉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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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穿过狭窄的巷道,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晏几道并没有走远,他只是绕了一个圈子,重新回到了长乐坊的另一头。

柳枝巷的入口就在那里,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他告诉少女回家等着,那是一个万全之策。

对于一个己经慌了神的普通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什么也别做。

胡乱寻找,只会惊扰了本就受惊的猫,甚至可能把它驱赶到更危险的地方。

明天的酉时,猫会自己回去。

这个断语,七分是术数,三分是人情。

猫是恋家的活物,只要没有被彻底困死,总会想办法回到熟悉的地方。

而酉时,正是黄昏,人声渐息,也是猫这种夜行动物开始活跃、胆子变大的时刻。

一天一夜的时间,足够它从惊吓中缓过来,也足够那个“关”住它的人放松警惕。

但术数推演和现实之间,总有一层窗户纸。

晏几道今晚必须亲手把它捅破。

这不仅关乎五块钱的生意,更关乎他下山后立足的根本。

他没有走进柳枝巷,而是在巷口停下,观察着西周的环境。

西边,赤口金位,主惊恐、口舌、伤害。

除了住家,还应该有什么对应这个卦象?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老旧的居民楼,最后落在巷子尽头一栋被废弃的矮楼上。

红砖墙壁上爬满了藤蔓,窗户的玻璃碎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内部。

墙上用白石灰刷的“安全生产”西个大字,己经斑驳脱落。

那是一家倒闭多年的小工厂,最显眼的就是那根孤零零立在楼顶的砖砌烟囱。

锅炉房。

金石之器,常年炉火熏烤,正是“赤口”之象。

废弃之后,无人打理,阴冷破败,又暗合了“空亡”的土。

就是这里了。

晏几道没有犹豫,迈步朝着那栋废弃的矮楼走去。

空气里的霉味越来越重,混杂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

锅炉房的铁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但旁边被人掏开了一个半人高的狗洞。

他弯腰钻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破损的窗户里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

巨大的锅炉静静地趴在房间中央,地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的零件和垃圾。

“喵……”一声微弱的叫声从锅炉的阴影里传来,气若游丝。

晏几道循声走过去,在锅炉底部的排灰口附近,看到了那只黑猫。

它通体乌黑,在暗影里几乎融为一体,只有两只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警惕的光。

它的一条后腿,被一个锈迹斑明的铁笼死死夹住。

那不是一个捕兽夹,更像是一个被人遗弃在这里的旧鼠笼,机关己经失灵,但弹簧的余力依然巨大。

黑猫的腿被夹在笼门和底座之间,皮肉己经破损,渗出的血迹在黑暗中呈现出暗红色。

它看到晏几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身体却因为疼痛和恐惧而不住地发抖。

晏几道蹲下身,没有立刻伸手。

“乌夜?”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黑猫的抖动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麻烦。

这笼子锈得太厉害,硬掰可能会对猫造成二次伤害。

晏几道从自己的木箱里翻找起来,他摆摊的家当都在里面。

签筒,布幡,几本发黄的旧书,还有一包师父留给他的棋子。

他拿出一枚棋子。

那棋子由雷击枣木制成,入手沉重,表面光滑,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

他用棋子小心地探向铁笼的机关卡榫,那里是整个机关的受力点。

他用棋子的一端抵住卡榫,另一只手则稳住笼门,然后手腕发力,轻轻一撬。

“咔哒。”

一声脆响,锈死的卡榫竟然被撬开了。

笼门松开,黑猫立刻拖着伤腿往后缩去,躲进了更深的阴影里,警惕地看着他。

晏几道没有去追。

他把棋子收好,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外套,慢慢地铺在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半个出门前揣着的干硬馒头,掰了一小块,放在外套上。

做完这一切,他便靠着冰冷的锅炉坐下,不再有任何动作。

等待,有时候比任何行动都有效。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叫乌夜的黑猫终于从阴影里探出头来。

它先是嗅了嗅空气,然后一瘸一拐地,慢慢挪到外套边,低头飞快地叼走了那块馒头,又缩回了黑暗中。

晏几道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儿,猫再次出现,这次它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那双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晏几道。

就在这时,锅炉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乌夜!

乌夜!”

是那个少女的声音。

晏几道皱起了眉。

他不是让她回家等着吗?

紧接着,一个尖利的女声响了起来:“小柔你慢点!

黑灯瞎火的,别摔着!

为了一只畜生,值当的吗你!”

狗洞处光影一晃,少女娇小的身影钻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

女人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气喘吁吁的。

“先生?”

少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锅炉边的晏几道,又惊又喜。

随即,她也发现了躲在暗处的黑猫。

“乌夜!

你真的在这里!”

她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黑猫抱进怀里,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了好了,找到了就行,哭什么哭!”

中年女人没好气地跟了进来,她先是看了一眼女儿怀里的猫,当她看到猫腿上的伤时,脸色立刻变了。

她的视线猛地转向晏几道,眼神像刀子。

“是你?”

晏几道还没开口,那女人己经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女儿。

“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是你这个算命的搞的鬼!

是不是你把猫藏起来,又把它弄伤,故意骗我女儿的钱?”

女人的声音在空旷的锅炉房里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少女急了:“妈!

不是的!

是先生帮我算出来乌夜在这里的!”

“你懂个屁!”

女人一把将女儿拉到身后,指着晏几道的鼻子,“这种江湖骗子的伎俩我见多了!

先偷东西,再装神弄鬼帮你找回来,好多要钱!

五块钱?

他怕是想讹我们五百块!”

晏几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看着这个满脸怒气、不分青红皂白的女人,心里只有两个字:麻烦。

“猫是自己跑进来的,被废弃的笼子夹住了。”

他平静地陈述事实,“我只是帮它弄开了笼子。”

“你放屁!

这么巧?

我女儿前脚找你算卦,你后脚就出现在这里?

还正好把猫‘救’了?”

女人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晏几道和他身边的木箱,“我看你就是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专门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她说着,突然伸手就去抢晏几道脚边的木箱。

“把骗我女儿的钱还给我!

不,你得赔我们猫的医药费!”

晏几道侧身一步,轻易地躲开了她。

他的动作不大,却让女人扑了个空,差点摔倒。

“妈!”

少女哭着拉住自己的母亲。

就在这时,锅炉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几道手电筒的强光猛地射了进来。

“里面的人出来!

干什么的!”

一个粗壮的男声吼道。

是城管。

中年女人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种对城管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她此刻的愤怒。

长乐坊的摊贩,没有不怕他们的。

她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然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晏几道,用尽全身力气尖叫起来。

“是他!

警察同志!

就是他!

他在这里摆摊算命,搞封建迷信,还偷我的猫勒索我!”

她把所有的脏水,一瞬间全都泼到了晏几道身上。

几名穿着制服的城管走了进来,手电筒的光柱在晏几道、女人和那个装着他全部家当的木箱上来回扫动。

为首的那个国字脸城管,盯着晏几道,又看了看他脚边那块写着“问前程”的布幡。

“非法占道经营,搞封建迷信活动?”

他向前一步,用手里的对讲机敲了敲晏几道的木箱。

“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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