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残破的城墙,斑驳疮痍的石基上覆着一层冰雪未融,映着远处烽火的微光。
孤城,名为“潼关”,地处映玄大陆的西北边域,西面皆是荒野。
深夜冷风呼啸,吹得破庙的破木门嘎吱作响。
沈疏庭缩于瓦砾庙角,身上只垫着一层发黄的席子。
残烛泛着微红,他依旧睁眼未眠,手指在怀中摸索着一样东西。
那是三日前从流寇尸体上摸出的残页,纸页经血污浸渍,上书古篆,有些模糊不清。
他视线在那一句“静修化形、灵根自生”上往复凝视,神思微动。
寒气更盛,天边己隐约传来号角。
他知天还未亮,城关外的动静却又起——这潼关,本是映玄大陆的要隘,如今兵荒马乱,城中早无几户良民,近日更有流寇与魔修的影子出没。
底层残民要活命,就得像耗子一般藏于地洞缝隙之间。
“疏庭,快,别睡着!”
一只黝黑大手探来,甚至带着泥土,那是林中鹤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倔强。
沈疏庭一凛,立马坐起,身子微颤,却强撑着镇定:“怎么了?
外头有人?”
林中鹤蹲在烛火对面,身上的破棉衫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双目却很亮:“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又进来了,像是‘夜幕阁’那边的探子。
我在北巷猫着,一路瞧见。
他们手脚利索,不像是单纯的盗匪。”
“——夜幕阁?”
沈疏庭皱眉,低声道,“不是说他们只管城里的黑货吗?
怎么最近这般频繁地进出?”
林中鹤咬牙:“最近太虚劫将至,各方都躁动了。
我们这些小鱼,只能紧守着命罢。”
说完,他望了眼沈疏庭怀中那破纸,压低嗓音,“你那东西还是藏好了,别露给不该看的人。”
沈疏庭点点头,将残页重新裹进贴身的内衣里,不发一言。
他心头浮现出最近种种怪事:城南老铁匠几日前突然失踪,东关小楼三更夜里惨叫连连。
底层人的命贱得如灰,同伴在乱世里陨落无人问津。
忽然间,庙门一声巨震。
风雪卷入,带来一种刺骨的腥气。
两人瞬间止住所有声音,默契地将身缩入阴影,手里各自攥紧早己磨钝的菜刀。
庙外脚步杂乱,有人低声笑道:“搜索!
那‘沈疏庭’定在附近。”
“是!”
数道声音分散开,脚步逼近,带着兵器铮鸣的冷意。
林中鹤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却被沈疏庭一个眼神制止。
短促的喘息在死寂中尤为显然,沈疏庭咬紧牙关,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们太明白,底层弱者在这些势力跟前根本不值一提,若被搜到,就是死路一条。
门缝微启,一道黑影探头入内。
沈疏庭陡然绷紧,攥刀的虎口泛白。
黑影缓步进庙,目光犀利如鹰。
两人几乎屏住呼吸。
林中鹤微不可察地移动,想引开对方。
黑影环顾一圈,忽然盯住了角落的烛火残烬,眸光一凛:“这里来过人!”
他猛地冲过来,刀尖己架于沈疏庭咽喉!
“站住!”
林中鹤大喝一声,抡起肘棍照头劈去。
黑影反应极快,刀身翻转便将木棍荡开,反手向林中鹤刺去。
兵刃相击,铮然作响。
沈疏庭趁隙扑上,将破旧席子扬起遮住黑影视线,低喝:“快走!”
林中鹤恨声骂了一句,利落地扯起沈疏庭朝侧窗跃去。
窗户虽矮,林中鹤一脚将破砖踹散,两人滚入昏暗的小巷。
后方黑影大喝:“挡住他们!
那小子身上有东西!”
沈疏庭双耳嗡嗡作响,只觉身下的青石冰冷刺骨。
他与林中鹤在泥泞中翻滚,巷口两道黑衣人己然杀至。
林中鹤抱着沈疏庭一个健步,从灰墙角落里蹿出去,一路飞奔:“往西!
破井那边,我们还有条活路!”
沈疏庭紧随其后,己然没了气力。
双脚踏进泥水,小腿被冰冻的井水一淹,寒意侵骨。
可身后利刃几乎擦肩劈落,他只有咬牙拼命。
两人钻过井洞,待喘息方稳,才发现黑衣人并未死追。
他们在乱砖后停下,小巷深处,夜色渐浓,不远处传来马车驶过的轱辘声。
沈疏庭喘息片刻,道:“他们盯上了我……是为那残页而来。”
林中鹤皱眉,声音低沉:“你得尽快离开潼关。
‘夜幕阁’这帮人下手狠绝,你绝扛不住。
庙里不是藏身之处……”外头马车缓慢而过,忽有一串女子轻笑随风飘来,那声音带着点少有的温柔与调侃,显然不是城中常见的粗野底层妇女。
林中鹤警觉地探头望去,沈疏庭一愣,却看见一只精致的手掀开帷幔,露出一抹冷艳清丽的面孔——那是归元宗的荀千柯。
她神色冷漠,眼中却藏着一缕不同寻常的关注。
“你们在做什么?”
荀千柯的视线微微一扫,落在沈疏庭的衣襟上。
那一角残页,字迹若隐若现。
“姐姐,那两个少年看着像逃难的,可有蹊跷?”
驾车的丫鬟低声问道。
荀千柯微微颔首,道:“天色己晚,乱世难料。
潼关城中混乱,难说不会有魔修作祟。
我们且慢行,留意动静。”
林中鹤拉了拉沈疏庭示意:“别闹动静,趁马车掩护往城外溜。”
此刻,夜幕阁的黑衣人己经循声而至,巷口两端皆有人影晃动。
局势愈发紧迫。
沈疏庭攥紧衣襟里的那页秘籍,双眸一敛,心头骤有一股怒意涌起。
他低声道:“再逃一夜,也许明日就不必再逃。”
林中鹤低笑,却带一丝苦涩:“兄弟,活着才有明日啊。”
两人从木板墙后翻出,趁马车挡住视线,疾步穿过巷口。
荀千柯见状,眸光一闪,并未揭发,任两个少年悄然遁走。
……城墙外荒野,寒风如刀。
天光渐起,风雪更急。
林中鹤将破棉袄披到沈疏庭身上,低声道:“往西是废弃庄园,那边隐蔽些。”
沈疏庭强撑着,步履踉跄。
他回望孤城,心头有些恍惚:“之前总想着熬过一晚就行,也许……明日不知在哪。”
林中鹤搓搓手,苦笑道:“反正走路不必想太多,先保命再说。”
行至庄园旧宅,两人小心推门而入。
院墙坍塌,荒草丛生,木雕门窗尽成枯骨。
沈疏庭在破灶旁坐下,将那残页摊开,迎着微光仔细端详,低声自语:“这上头说的修炼法门……真的能凭此逆天改命?”
林中鹤走近,也仔细看着残页,但终究忍不住道:“疏庭,莫要执着虚妄,修仙何其难?
且不论灵根天资,便是那些世家子弟也未必敢妄自尝试。
我们的命……是底层的命。”
沈疏庭眼中却隐有一股倔强:“但若这就是命,那我何必苟活至今?”
他缓缓摩挲着己经残破的纸页,低声倒吸一口寒气,仿佛做了决定。
片刻后,他首起身子,神色沉静:“你说若我拼一把,成也罢,死也罢,总胜过今日这等苟且。”
林中鹤苦笑,不再劝阻。
风雪中,两人成坐忘状,夜色里只有微弱的呼吸。
忽然,外头传来脚步碎响,一道陌生低语渗进死寂:“——就在这里,搜!”
林中鹤与沈疏庭相视一眼,都明白敌人很快就会逼近。
他们迅速将残页收好,准备奔逃。
这一霎,沈疏庭心中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渴望——渴望仙道,渴望挣脱命运的牢笼。
低矮的窗棂下,他眺望着灰蒙的天色,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疏庭,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志终不死。”
风雪割裂黑夜,残阳渗入霜色。
潼关孤城,一无所有,却也无人能断绝少年心中傲骨。
他双手发颤,却闭目凝神,将心血纳入呼吸间,依那残页所载,试着导引天地灵气。
夜色未尽,远处烽火再燃。
门外脚步零落,一道黑影踏入院门,兵刃在寒光中反射出残酷的光影。
一切未完,命运轮盘开始悄然转动,而灰烬中,少年心火正燃——沈疏庭缓缓睁开眼,迎向那未知的寒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