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把工兵铲往背包里塞,金属柄撞在包底的罐头盒上,叮当作响。
他一边塞一边念叨:“硫磺粉得带足,蛇沼那地方的蛇邪性,普通硫磺未必管用,我得把去年黑瞎子送的那罐‘驱蛇粉’带上——那玩意儿掺了雄黄酒渣,闻着冲,对付毒蛇准灵。”
我蹲在箱角翻地图,指尖划过“蛇沼”两个字。
地图是前几年从旧货市场淘的,纸质发脆,边缘卷着毛边,蛇沼那片用虚线标着“无人区”,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蛇形符号,跟青铜碎片上的纹路隐隐呼应。
“别翻那老黄历了。”
胖子凑过来,嘴里叼着根草,“蛇沼那地方,地图没用。
沙子是活的,今天走的路,明天就被埋了,全得靠老经验。”
他顿了顿,瞥了眼里屋,压低声音,“天真,你真信那信是‘西沙旧人’寄的?
万一……是汪家的圈套呢?”
汪家两个字像根刺,扎得我指尖一麻。
重启后汪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有没有残余势力藏在暗处?
当年汪藏海跟西王母国的牵扯不清,要是他们拿“西沙旧人”当幌子,引我们去蛇沼……“不管是谁,去了才知道。”
我把地图折好塞进背包,“就算是圈套,也得去看看。
万一真有人等着救呢?”
胖子咂了咂嘴,没再反驳,转身去翻药箱。
云南白药、止血带、消毒水……他一样样往包里摆,动作比平时慢了些,我知道他不是怕,是担心——我们仨在雨村待了三年,柴米油盐磨掉了不少戾气,再提刀上险地,谁心里都没底。
里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小哥在收拾东西。
他的背包永远很简单:一把黑金古刀,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块用布包着的麒麟竭。
我走进去时,正看见他把青铜碎片放进背包侧袋,指尖在碎片上轻轻碰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小哥,”我递给他一件厚外套,“蛇沼晚上冷,带着。”
他接过外套,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包里,抬头看我,眼神比平时亮了些:“记号。”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青铜碎片上的蛇纹。
“嗯,是记号。”
我点头,“可能跟西王母国有关。”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背包背在肩上,黑金古刀斜挎在背后,刀鞘蹭着墙,留下一道浅痕。
这三年他很少带刀,只有去年后山有野猪出没时,才把刀拿出来擦过一次。
如今刀在身上,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像把收了鞘的剑,看着平静,却藏着锋芒。
出发时己近黄昏。
雨稍微小了些,天却暗得早,远处的山隐在雾气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胖子把背包甩到背上,压得他闷哼一声:“他娘的,这包比上次去秦岭时还沉——天真,咱先去镇上找辆车?
雨村这破路,靠腿走得走到明天。”
我刚要应声,眼角突然瞥见院门口的泥地——有脚印。
不是我们仨的。
雨村的泥地软,脚印陷得深,是双胶鞋印,鞋码不小,看纹路像是军用胶鞋。
脚印从院门外延伸进来,停在石桌旁,又折了出去,像是有人站在这儿看了很久,没敢进门。
“胖子,小哥,你们看。”
我指着脚印,心沉了下去。
胖子蹲下来摸了摸脚印边缘的泥:“湿的,刚留下没多久。
雨下成这样,脚印还没被冲散,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
他抬头往院门外看,眉头拧成疙瘩,“这地方除了老李,没人知道咱住这儿……难道是邮差?
不对,老李穿的是布鞋,鞋印没这么深。”
小哥走到院门口,顺着脚印往巷口看。
脚印在巷口拐了个弯,往村西头去了,那里是片老坟地,平时没人去。
他突然回头,看向我背包侧袋——那里放着青铜碎片。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人是冲青铜碎片来的?
“追上去看看?”
胖子摸出工兵铲,眼神警惕。
“别。”
我按住他,“这人没进门,只是在门口看了看,说不定是探路的。
咱们现在追,反而打草惊蛇。”
我蹲下来仔细看脚印,发现鞋印边缘沾着点黑泥——不是雨村的黄泥土,是那种发黑的、黏糊糊的泥,跟青铜碎片上嵌着的泥一模一样。
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先去镇上。”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这人既然跟着来,肯定还会露面。
路上小心点。”
胖子点头,小哥己经率先往巷口走,黑金古刀的刀鞘在身后轻轻晃,像在预警。
出村的路泥泞难走,胶鞋踩在泥里,***时“咕叽”响。
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我忍不住回头看——院门口的脚印被雨水慢慢冲平,像从来没人来过。
可我知道,有双眼睛藏在暗处,正盯着我们的背影。
到镇上时,天全黑了。
镇口的杂货铺还开着灯,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头,正坐在门口抽烟。
看见我们仨背着大包过来,他愣了一下:“你们这是……要出门?”
“嗯,去趟蛇沼。”
胖子递给他根烟,“李叔,有没有车能租?
最好是西驱的,路不好走。”
老头接过烟,没点,夹在耳朵上,皱着眉打量我们:“蛇沼?
那地方现在去不得。
前几天有几个外乡人去那边探险,没回来,村里都在传,说是被蛇叼走了。”
我心里一动:“外乡人?
什么样的外乡人?”
“不认识,”老头摇头,“听说是从南边来的,开着辆白色越野车,还问我蛇沼西畔怎么走。
我劝他们别去,那地方邪性,他们不听,硬往里闯,这都三天了,没见出来。”
蛇沼西畔。
跟信上写的地方一样。
胖子看了我一眼,眼里的疑惑更重了:“李叔,他们有没有说去西畔干什么?”
“没说,”老头吐了口烟,“看着神神秘秘的,其中一个女的,总往包里塞青铜片子,跟你上次从废品站淘回来的那玩意儿有点像。”
青铜片子?
我猛地攥紧了背包带,指尖发白。
难道那些外乡人也在找归墟符?
还是说……他们就是寄信人?
“车的事……”我追问。
“车能租,”老头指了指杂货铺后院,“我儿子有辆旧皮卡,西驱的,就是破了点,你们不嫌弃就行。
油我给你们加满,钱不急着结,回来再说。”
胖子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谢了李叔!
够意思!”
去后院开车时,胖子压低声音:“天真,这事儿不对劲。
外乡人、青铜片子、蛇沼西畔……这几样凑在一起,肯定跟那封信有关。
说不定寄信人就是那几个外乡人,他们被困在蛇沼,让人送了信,结果送信的人不敢露面,只敢在院门口晃。”
“有可能。”
我拉开车门,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也有可能,那几个外乡人和送信的是两拨人,都在找归墟符。”
小哥突然弯腰,摸了摸皮卡的轮胎。
轮胎上沾着点黑泥,跟院门口脚印上的泥一样。
“他们开过这辆车?”
胖子愣了。
小哥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轮胎缝里的草——是蛇沼特有的骆驼刺,尖上带着小刺,雨村没有这种草。
我心里沉得更厉害了:“李叔儿子呢?”
“去县城走亲戚了,”胖子皱着眉,“走了三天了,说是昨天回来,到现在没动静……”话没说完,杂货铺方向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东西。
“怎么回事?”
我拔腿往杂货铺跑,小哥和胖子跟在后面。
跑到杂货铺门口,我愣在了原地——老头倒在地上,额头磕在门槛上,流了血。
他手里攥着根烟,烟杆断成了两截。
桌上的油灯倒了,油洒了一地,火苗舔着桌腿,正慢慢往上烧。
“李叔!”
胖子冲过去扶他,我赶紧找抹布扑灭火苗。
“别……别去……”老头睁开眼,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蛇沼……有东西……青铜符……是陷阱……”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嘴角溢出点黑血。
“李叔!
你说清楚!
什么陷阱?”
我急着追问,他却猛地松开手,头歪了下去。
胖子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发白:“没气了。”
我后背一凉,刚想说话,眼角瞥见门外的泥地——又多了串脚印。
还是军用胶鞋,跟之前的脚印一样,从杂货铺门口延伸出去,往村西头跑了。
脚印旁边,掉着块青铜碎片,跟我们拼起来的那块很像,只是更小,边缘还沾着点血迹。
是送信的人?
还是杀李叔的人?
“追!”
胖子抄起工兵铲就往外冲。
“等等!”
我拉住他,指了指李叔手里的烟杆——烟杆是空心的,里面塞着张纸条。
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抽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用指甲刻的,歪歪扭扭:“汪家。”
汪家!
我猛地抬头,看向村西头的方向。
夜色浓得像墨,雨丝在路灯下飘着,那串脚印很快被雨水冲得模糊。
李叔是被汪家的人杀的?
他们为什么要杀一个普通老头?
难道因为他知道了什么?
小哥突然往皮卡那边走,掀开了后斗的帆布——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个破麻袋,麻袋里掉着个东西,是块玉佩,上面刻着个“吴”字。
是我爷爷当年丢的那块!
我小时候在老照片上见过,一模一样!
“这玉佩怎么会在这儿?”
胖子也愣了,“李叔儿子偷的?”
我拿起玉佩,指尖碰了碰上面的刻字,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写过:“西沙海底墓,汪藏海藏有秘宝,以吴家世传玉佩为钥。”
难道这玉佩跟归墟符有关?
汪家的人杀李叔,就是为了抢玉佩?
“别琢磨了,先把李叔安顿好。”
胖子的声音发沉,“汪家的人肯定没走远,今晚先别追,明天一早去蛇沼,路上留意动静。”
我点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堵得慌。
李叔在镇上开了一辈子杂货铺,待人和善,就因为我们,丢了性命。
把李叔安顿好时,天快亮了。
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的山露出轮廓,像头卧着的巨兽。
胖子靠在皮卡上抽烟,烟圈在晨光里慢慢散了。
“天真,”他突然开口,“你说汪家为什么盯着归墟符?
难道这玩意儿比青铜门还重要?”
我摸出那块带血的青铜碎片,碎片上的纹路在晨光里看得更清楚了——蛇嘴里叼着的不是手,是半块玉佩,跟皮卡里找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可能……归墟符和玉佩放在一起,才能打开什么东西。”
我低声说,“汪藏海当年没完成的事,他们想接着做。”
小哥突然抬头,看向蛇沼的方向。
他的眼神很亮,像是看到了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晨光里,蛇沼方向的天空泛着层淡淡的红,不是朝霞,是那种发黑的红,像血。
“走了。”
小哥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气。
我把青铜碎片和玉佩塞进背包,拉开车门。
皮卡发动时,引擎“突突”响,像头喘着气的老牛。
车开出镇子时,我回头看了眼雨村的方向——院门口的老槐树在晨光里立着,枝叶上还挂着雨珠,像在流泪。
这趟蛇沼之行,从一开始就透着血味。
汪家的人、神秘的外乡人、李叔的死、爷爷的玉佩……还有那封写着“西沙旧人”的信,像一张网,把我们仨又拖回了当年的泥沼里。
胖子把车开得很快,土路颠簸,背包撞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打开车窗,风灌进来,带着股沙尘味。
“天真,你说那几个外乡人还活着吗?”
他突然问。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树影,心里没底:“不知道。
但不管他们是谁,我们都得找到他们。”
找到他们,才能知道归墟符的秘密,才能知道汪家到底在谋划什么,才能给李叔报仇。
车过了无人区,路开始难走起来。
沙子越来越多,车轮陷在里面,开得磕磕绊绊。
远处的沙丘在晨光里起伏,像凝固的波浪。
突然,小哥拍了拍我肩膀,指了指前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沙丘上站着个人,穿着件黑色风衣,背对着我们,手里拿着块青铜碎片,正往蛇沼西畔走。
是汪家的人?
还是……不等我反应,那人突然回头,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条蛇,跟青铜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看见我们的车,突然笑了,抬手冲我们挥了挥,然后转身,消失在沙丘后面。
“追!”
胖子猛踩油门,皮卡嘶吼着冲了过去。
我攥紧了背包里的黑金古刀,手心全是汗。
我知道,蛇沼的真正麻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