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握着沈清辞的手尚未松开,指尖的薄茧蹭过他掌心,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沈清辞抽手去沏茶,银壶注水声泠泠,倒让这满室暖意添了几分妥帖。
“太傅的茶,还是当年国子监的味道。”
谢临坐在案旁,目光落在沈清辞执杯的手上。
那双手常年握笔,指节分明,此刻正将一盏热茶推到他面前,茶雾氤氲,模糊了沈清辞微垂的眼尾。
沈清辞没接话,只拿起案上那本夹着旧稿的典籍,指尖在封面上顿了顿,终是将它翻开。
泛黄的稿纸滑落,少年时青涩的字迹落在两人眼前,“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这半阙《凤求凰》,被岁月磨得边角微卷,却依旧透着当年的执拗。
“当年你写这词时,还因字迹潦草,被博士罚抄了三十遍。”
沈清辞忽然开口,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我替你抄了十遍,倒被你笑话手劲太弱。”
谢临闻言,眼底的锐光尽数化作柔意。
他伸手将稿纸拿起,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字迹,仿佛又看见国子监桃树下,沈清辞捧着书卷,被他逗得红了耳根的模样。
“那时只觉得,能让太傅为我破例,罚抄也值。”
他抬眼看向沈清辞,“如今,我想让太傅为我破的例,可不止这一件。”
沈清辞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茶水的温度透过瓷杯传到指尖,却不及心头滚烫。
他看着谢临眼底毫不掩饰的期许,想起朝堂上的流言蜚语,想起两人一文一武的身份鸿沟,喉间微涩,却又被谢临那抹笃定的目光熨得发软。
“将军可知,此事若被旁人知晓……知晓又如何?”
谢临将稿纸放在两人中间,伸手覆上沈清辞的手背,“我既敢在朝堂上护你,便敢在天下人面前认你。
明日递上降书后,我便去求陛下,求他允我卸去部分兵权,换一个能常伴你左右的闲职。”
这话让沈清辞猛地抬眼。
他知谢临素来以家国为重,兵权于他而言,是守护大启的底气,如今竟愿为自己放手。
暖阁外的风雪似又大了些,拍打着窗棂,屋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清辞忽然抽回手,转身走向书架,从最上层取下一方砚台。
那砚台是当年他与谢临同游江南时所购,砚底还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
他将砚台放在案上,又取来纸笔,推到谢临面前。
“既然要补全,总不能只凭口说。”
沈清辞拿起笔,蘸了蘸墨,却没有递过去,反而抬头看向谢临,“将军当年欠我的下半阙,今日,该动笔了。”
谢临眼中瞬间亮起光,他接过笔,手腕微顿,笔尖落在纸上时,却不再是少年时的青涩,而是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沉稳。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字迹力透纸背,与少年时的笔迹重叠在一处,像是将两段时光,都凝在了这方素笺上。
写完最后一笔,谢临放下笔,伸手将沈清辞揽入怀中。
沈清辞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额头抵着他肩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与雪后松枝的气息。
暖阁外,檐角的积雪还在簌簌落下,却似被屋内的暖意熏染,化作水珠,顺着琉璃瓦缓缓滑落,滴在青砖上,像是为这阙补全的《凤求凰》,添了最温柔的注脚。
“往后,这檐角的雪,便由我们一同看了。”
谢临的声音落在沈清辞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沈清辞没有回答,只抬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窗外风雪未停,屋内灯火长明,那半阙被藏了许久的情词,终是在这寒夜里,寻得了最圆满的归宿暖阁内的烛火跳了跳,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墙面上,与书架上层层典籍的轮廓交叠,添了几分静谧的暖意。
沈清辞靠在谢临肩头,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与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渐渐同频,窗外风雪拍打窗棂的声响,反倒成了这方天地里最温柔的背景音。
谢临抬手,轻轻抚过沈清辞的发顶,指尖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珍视。
“明日递上降书,我便去见陛下。”
他声音放得极柔,似怕惊扰了怀中之人,“卸去部分兵权,并非弃家国于不顾,只是想换个方式,既护着大启,也护着你。”
沈清辞闻言,微微抬头,鼻尖蹭过谢临的衣襟,带起一阵浅淡的草木香。
“将军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他看着谢临眼底的认真,喉间微热,“朝堂之上,我虽无兵权,却也能为你挡些流言。
你我各司其职,未必不能两全。”
谢临低头,对上他清亮的眼眸,忽然笑了。
那笑容褪去了沙场的锐利,只剩满心的柔软,他伸手捏了捏沈清辞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太傅这是要与我‘共守朝堂’?
倒比当年在国子监,敢与我争那本《孙子兵法》时,更有底气了。”
提及旧事,沈清辞耳尖微热,偏过头去,却被谢临轻轻扳回。
“当年你说,‘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二者从无高下’,如今,倒要让你我一同应了这句话。”
谢临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只是往后,不许再把我的东***进典籍里了,无论是半阙词,还是……我这个人。”
沈清辞望着他眼底的笑意,心中那点因身份差异而起的忐忑,终是被这首白的温柔驱散。
他轻轻点头,伸手将案上那页补全的《凤求凰》折好,塞进谢临的衣襟内袋,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肌肤时,又像从前那般缩回手,却被谢临牢牢握住。
“这词,便交由将军收着。”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几分羞赧,却格外清晰,“往后若再想提笔,便来我这里,研墨的事,我来做。”
谢临握紧他的手,将其按在自己心口,让他感受着自己因这句话而起的急促心跳。
“好。”
他应得干脆,目光却落在窗外——檐角的积雪不知何时己停,天边泛起一丝微亮的鱼肚白,风雪过后的宫苑,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在晨光中透着清透的暖意。
两人并肩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清冷的空气涌入,却带着雪后初晴的清新。
远处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带着新一日的忙碌,而暖阁内,烛火依旧明亮,案上的茶水尚有余温,那方刻着两人名字的砚台,静静卧在宣纸旁,似在见证这跨越岁月的相守。
“雪停了。”
沈清辞轻声道,目光望向庭院中那棵落满雪的梨树,枝桠上的积雪偶尔滑落,坠在青砖上,碎成细小的雪粒。
谢临从身后轻轻环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望着天边渐亮的晨光,声音里满是笃定:“是停了。
往后,都是好天气。”
檐角残留的积雪,在晨光中渐渐融化,化作水珠,顺着琉璃瓦缓缓滴落,像是为昨夜的私语画上句点。
而暖阁内相握的手,案上未凉的清茶,以及那页藏在衣襟里的情词,都在这初晴的晨光里,酿出了绵长的暖意——往后岁月,无论是朝堂之上的风雨,还是寻常日子的烟火,他们都将一同面对,一如当年国子监的桃树下,那句未曾说出口,却早己刻入心底的“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