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往生那日，乡里乡亲皆至。
破天荒的，竟无一缺席！
此日，亦是柏林成年之期。
至此，尚未落过一颗清泪。
他手捧“阴阳盆”，一脸刚毅地走于人群之首。
瘦长的身躯、修长的西肢、土黄的面庞、蓬乱的头发（因营养缺失，如田中的杂草一般，枯黄干涸）。
临近下葬，天空骤然阴云密布。
而乡亲们的脸色，比那天空更显阴沉，在他身后，悄然指指点点。
人群当中，一位中年大婶，大嗓门，故意叫嚷着。
“有啥不能大声说的，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
他！”
旁人听了，并未言语。
毕竟！
他——柏林，是这村子里唯一的“外姓人”了，自是要多“关照”！
“阴阳盆”破裂的刹那，暴雨倾盆，人群沸腾。
这干旱贫瘠的西北地区，这穷困偏僻的小村子，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雨！
雨水拍打在每一位村民的脸上，他们的脸上尽是喜悦之情。
然而此刻！
在柏林的脸上，泪水却如泉涌一般，混杂着雨水，浸透了土地。
干涸许久的大地，犹如饥渴难耐的野兽，极力吸吮着上天所赐的泽露！
万千道如疤痕一般的裂口，是它无数张血盆大口，狂吸着雨水。
下葬结束，村民们很快便散去了，只剩下三五个结群而跑的孩童。
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唱起了只属于这个村子的歌谣：柏林儿小~爹走的早~娘改嫁了~他奶奶老~跟不上脚~往土山上跑~洞里疯婆子咬~变鬼鱼儿脚~成天不知去哪里找～柏林儿小……回家的路上，孩童们的歌谣声一首伴随着柏林。
满脸泪痕的柏林，回顾着自己悲惨的过往：三岁那年！
父亲外出打工，从此杳无音信。
一开始，人们都说他抛妻弃子，离开了这个穷村子；后来又有传言说，他为了挣钱，下了黑矿，出了事被瞒了下来。
相比于前者，柏林更相信后者。
五岁那年！
母亲改嫁，远走他乡。
原本就通讯落后的村子和无人问津的奶奶，与母亲彻底断了联系，再无任何消息。
许多人说她是故意的，柏林以前并不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逐渐认同了这种说法。
六岁那年！
受尽欺凌的柏林，第一次登上土山。
在土山废弃的窑洞里，见到了传说中，让十里八乡的人都不敢靠近的疯婆婆。
下山后，他去村南的小河里游泳，有一同去的孩童说，亲眼看到柏林的身体变得怪异，长出了尾巴。
从此，关于柏林的谣言，从未停歇。
柏林曾数次想过离开村子。
只是他放心不下孤苦伶仃的奶奶——村子里“外姓人家”的长辈，也是柏林唯一的亲人。
现在，他没了牵挂。
夜幕将至，柏林背着行囊，缓缓走出家门。
他的行囊，只是一个黑色的包袱。
到了村南头，他回望着这个养育他的村子，以及因大雨而再现水流的干涸小河沟。
柏林心中怅然，竟不知该与谁道别。
他转身，雨幕中，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
那是住在土山废弃窑洞里的“疯婆婆”！
一个无名无姓、形似乞丐、来历不明、披散着长发的老婆子。
若不是天色己晚，她的出现，恐怕会在村里引起一阵骚动。
毕竟，常年不下山的她，早己让这里人心惶惶。
此时，柏林才意识到，疯婆婆或许是他唯一可以道别的人，于是他大步向前走去。
一见面，那满是褶皱的脸皮，瞬间舒展开来。
疯婆婆对柏林，一如既往地面色和蔼，语气温柔。
“你该往南走，去水多的地方，择木而栖！”
这是疯婆婆每次都会对柏林说的话。
算上今天，这己经是柏林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
第一次， 柏林六岁那年。
头一次遇见疯婆婆，她就对柏林说出了这句话。
下了土山的柏林，一头扎进了村子南头的小河沟。
从此，便有了“柏林上土山，被疯婆婆咬，生出鬼鱼儿脚”的传说！
同样从此，同龄孩子很少再负柏林。
第二次， 柏林十二岁那年。
疯婆婆又一次对他道。
“孩子！
往南走，去水多有树的地方。”
柏林朝着村子的南边，寻找有水的地方。
寻了很远，仍未找到任何一个比村南小河沟，还要水多且有棵树的地儿。
从这起，十里八村都传言：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见过疯婆婆之后，中邪似的到处疯跑、疯找的怪事儿。
至于找什么？
有传他找死去的父亲，有传他找弃他而去的母亲，说法各异！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真正清楚。
现在，疯婆婆又一次说出这句话。
“呵呵！”
柏林苦笑一声：“这么多年来，原来您告诉我往南，是要我去南方啊！！”
疯婆婆会心地笑了，点了点头，身体突然旋转。
变戏法似的！
她的左手多出一根藤棍，右臂斜挎一个羊皮鼓，脸上戴兽脸面具，头顶扎着鸟的羽毛，脖颈勾挂尖利的狼牙，穿一身黄白色印有鹰形图案的长袍，袍底镶嵌并排的银铃，赤脚在泥水中舞蹈。
有节奏的敲打，让羊皮鼓发出“砰砰”声响！
而后，她一个大跳，袍子内侧的铜镜闪出亮光。
接着，开始扭动身体，用：甩、摆、颤、晃、摇、撞等各种动作，使得银铃互相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最后，她像是念咒语一般念出一段话：苍龙分七形，斗杀之首冲，日月经天门，祭祀婚不成，埋葬逢此日，三年内灾惊，七曜女二足走水化蛟龙！
头一次见此情形的柏林，并不知她的舞蹈有何深意？
更不懂其所念话语，究竟是何意指？
只见佝偻的身影，随着奇特舞蹈，转眼间消失在夜幕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柏林艰难跋涉许久，他那本就孱弱的身体，疲惫不堪！
眼看就快撑不住了，而经大雨侵袭的土山，泥土夹杂着雨水，倾泻而下，要将柏林吞没掩埋。
齐腰深的黄泥，像水泥灌钢筋一般，不断地包裹着他无法移动的身体。
正当柏林感到呼吸困难，准备向命运妥协之时，一道闪电划破无边黑夜！
伴着轰隆隆的雷鸣声，一阵更狂暴的雨柱，从天降落，肆无忌惮地砸在头顶。
片刻，雨水漫过他胸口，黑色包袱，在大水的冲刷下，离开了他的身体，顺着水流，朝着那条狂喝水的干涸小河沟而去。
刹那间！
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破烂的衣服开始收紧，接着崩裂，裂痕处的皮肤，出现变化，在雷电的强光照射下，显现出明亮的光泽，而后，似纹身师的刻刀一般，在他光亮皮肤上，勾勒出有规律的纹路……随着纵身一跃，他跳出泥沼，逃出生天！
柏林化身成了一只鱼，在广阔大地游走。
它的尾巴很怪异，不是鱼的尾巴，更像是！！！
蛇之尾～
破天荒的，竟无一缺席！
此日，亦是柏林成年之期。
至此，尚未落过一颗清泪。
他手捧“阴阳盆”，一脸刚毅地走于人群之首。
瘦长的身躯、修长的西肢、土黄的面庞、蓬乱的头发（因营养缺失，如田中的杂草一般，枯黄干涸）。
临近下葬，天空骤然阴云密布。
而乡亲们的脸色，比那天空更显阴沉，在他身后，悄然指指点点。
人群当中，一位中年大婶，大嗓门，故意叫嚷着。
“有啥不能大声说的，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
他！”
旁人听了，并未言语。
毕竟！
他——柏林，是这村子里唯一的“外姓人”了，自是要多“关照”！
“阴阳盆”破裂的刹那，暴雨倾盆，人群沸腾。
这干旱贫瘠的西北地区，这穷困偏僻的小村子，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雨！
雨水拍打在每一位村民的脸上，他们的脸上尽是喜悦之情。
然而此刻！
在柏林的脸上，泪水却如泉涌一般，混杂着雨水，浸透了土地。
干涸许久的大地，犹如饥渴难耐的野兽，极力吸吮着上天所赐的泽露！
万千道如疤痕一般的裂口，是它无数张血盆大口，狂吸着雨水。
下葬结束，村民们很快便散去了，只剩下三五个结群而跑的孩童。
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唱起了只属于这个村子的歌谣：柏林儿小~爹走的早~娘改嫁了~他奶奶老~跟不上脚~往土山上跑~洞里疯婆子咬~变鬼鱼儿脚~成天不知去哪里找～柏林儿小……回家的路上，孩童们的歌谣声一首伴随着柏林。
满脸泪痕的柏林，回顾着自己悲惨的过往：三岁那年！
父亲外出打工，从此杳无音信。
一开始，人们都说他抛妻弃子，离开了这个穷村子；后来又有传言说，他为了挣钱，下了黑矿，出了事被瞒了下来。
相比于前者，柏林更相信后者。
五岁那年！
母亲改嫁，远走他乡。
原本就通讯落后的村子和无人问津的奶奶，与母亲彻底断了联系，再无任何消息。
许多人说她是故意的，柏林以前并不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逐渐认同了这种说法。
六岁那年！
受尽欺凌的柏林，第一次登上土山。
在土山废弃的窑洞里，见到了传说中，让十里八乡的人都不敢靠近的疯婆婆。
下山后，他去村南的小河里游泳，有一同去的孩童说，亲眼看到柏林的身体变得怪异，长出了尾巴。
从此，关于柏林的谣言，从未停歇。
柏林曾数次想过离开村子。
只是他放心不下孤苦伶仃的奶奶——村子里“外姓人家”的长辈，也是柏林唯一的亲人。
现在，他没了牵挂。
夜幕将至，柏林背着行囊，缓缓走出家门。
他的行囊，只是一个黑色的包袱。
到了村南头，他回望着这个养育他的村子，以及因大雨而再现水流的干涸小河沟。
柏林心中怅然，竟不知该与谁道别。
他转身，雨幕中，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
那是住在土山废弃窑洞里的“疯婆婆”！
一个无名无姓、形似乞丐、来历不明、披散着长发的老婆子。
若不是天色己晚，她的出现，恐怕会在村里引起一阵骚动。
毕竟，常年不下山的她，早己让这里人心惶惶。
此时，柏林才意识到，疯婆婆或许是他唯一可以道别的人，于是他大步向前走去。
一见面，那满是褶皱的脸皮，瞬间舒展开来。
疯婆婆对柏林，一如既往地面色和蔼，语气温柔。
“你该往南走，去水多的地方，择木而栖！”
这是疯婆婆每次都会对柏林说的话。
算上今天，这己经是柏林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
第一次， 柏林六岁那年。
头一次遇见疯婆婆，她就对柏林说出了这句话。
下了土山的柏林，一头扎进了村子南头的小河沟。
从此，便有了“柏林上土山，被疯婆婆咬，生出鬼鱼儿脚”的传说！
同样从此，同龄孩子很少再负柏林。
第二次， 柏林十二岁那年。
疯婆婆又一次对他道。
“孩子！
往南走，去水多有树的地方。”
柏林朝着村子的南边，寻找有水的地方。
寻了很远，仍未找到任何一个比村南小河沟，还要水多且有棵树的地儿。
从这起，十里八村都传言：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见过疯婆婆之后，中邪似的到处疯跑、疯找的怪事儿。
至于找什么？
有传他找死去的父亲，有传他找弃他而去的母亲，说法各异！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真正清楚。
现在，疯婆婆又一次说出这句话。
“呵呵！”
柏林苦笑一声：“这么多年来，原来您告诉我往南，是要我去南方啊！！”
疯婆婆会心地笑了，点了点头，身体突然旋转。
变戏法似的！
她的左手多出一根藤棍，右臂斜挎一个羊皮鼓，脸上戴兽脸面具，头顶扎着鸟的羽毛，脖颈勾挂尖利的狼牙，穿一身黄白色印有鹰形图案的长袍，袍底镶嵌并排的银铃，赤脚在泥水中舞蹈。
有节奏的敲打，让羊皮鼓发出“砰砰”声响！
而后，她一个大跳，袍子内侧的铜镜闪出亮光。
接着，开始扭动身体，用：甩、摆、颤、晃、摇、撞等各种动作，使得银铃互相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最后，她像是念咒语一般念出一段话：苍龙分七形，斗杀之首冲，日月经天门，祭祀婚不成，埋葬逢此日，三年内灾惊，七曜女二足走水化蛟龙！
头一次见此情形的柏林，并不知她的舞蹈有何深意？
更不懂其所念话语，究竟是何意指？
只见佝偻的身影，随着奇特舞蹈，转眼间消失在夜幕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柏林艰难跋涉许久，他那本就孱弱的身体，疲惫不堪！
眼看就快撑不住了，而经大雨侵袭的土山，泥土夹杂着雨水，倾泻而下，要将柏林吞没掩埋。
齐腰深的黄泥，像水泥灌钢筋一般，不断地包裹着他无法移动的身体。
正当柏林感到呼吸困难，准备向命运妥协之时，一道闪电划破无边黑夜！
伴着轰隆隆的雷鸣声，一阵更狂暴的雨柱，从天降落，肆无忌惮地砸在头顶。
片刻，雨水漫过他胸口，黑色包袱，在大水的冲刷下，离开了他的身体，顺着水流，朝着那条狂喝水的干涸小河沟而去。
刹那间！
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破烂的衣服开始收紧，接着崩裂，裂痕处的皮肤，出现变化，在雷电的强光照射下，显现出明亮的光泽，而后，似纹身师的刻刀一般，在他光亮皮肤上，勾勒出有规律的纹路……随着纵身一跃，他跳出泥沼，逃出生天！
柏林化身成了一只鱼，在广阔大地游走。
它的尾巴很怪异，不是鱼的尾巴，更像是！！！
蛇之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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