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时吴汐的眼里，世界上最深沉的黑暗不过是伟岸的，对着人类有着巨大恶意的，不具备任何一种生物特征的，一团纯粹的黑色雾气。
身处秘境的吴汐回头看去，同伴们好像还在身边。
秘境中的黑暗像一匹无声的丝绸裹住吴汐的瞳孔，他转身时同伴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二十年前那个桂花沾衣的秋日，叶虞倚着青石笑说火铳只是祖传摆设，此刻他的银铳却在记忆里折射着碎玉般的光。
石碓上的长枪刺穿时光，叶祁的叹息凝成枪缨末梢的霜。
远处传来玉石俱焚的轰鸣，吴汐知道那是虞美人子弹在虚空中绽放的绝响。
斯芬克斯的咆哮掀起黑色风暴，他最后看见叶虞的长发在罡风中散作流云，火铳碎片折射出二十年交错的剪影——西湖烟雨里的刀光，大漠孤烟中的酒碗，所有约定都碎成坠入深潭的星子。
季岚的呼喊被剑气削成两段，陈言的名字在竹林深处化作青烟。
吴汐握紧人道剑的瞬间，剑铭如同苏醒的银河在掌心流淌，那些铭文是无数个未赴的约，是桂树下埋了二十年的酒坛，是叶虞替他挡下第一支暗箭时溅在衣襟上的梅花。
黑雾深处传来编钟般的轰鸣，吴汐忽然想起叶虞教他辨认星图的那个夏夜。
"北斗第七星又叫破军，主杀伐亦主新生。
"此刻剑光撕裂雾霭，他终于在星轨尽头看清命运的纹路——原来所有离别都是长河倒影，英雄骨血终会化作春泥，滋养下一个轮回的月色。
吴汐不愿再回望，战场的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和腐臭的气味。
血液的腥味刺鼻而浓烈，像是铁锈与腐烂的混合味道。
而尸体腐烂的气味则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就像坏掉的肉类长时间放置后散发出来的气味。
他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尸山血海，曾在篝火旁放声歌唱的，曾在天山下一起发誓的，曾互相切磋武艺共同进步，曾约好每年桂花开要在杭州见面，曾共同追寻法器到手后互相谦让的。
如今都变成了只剩躯壳的无助鬼魂，昔年一同发誓要拯救世界的英雄们，已经随着命运的碾压在腥臭的风里变成毫末。
剑锋挑起的第一缕光晕里，吴汐看见桂花飘落在西湖断桥。
那年叶虞把火铳横在膝头，说祖传之物最宜镇宅，他却偷偷用麂皮擦拭铭刻"破军"二字的铳管。
此刻剑光劈开黑雾的刹那，吴汐突然读懂火铳膛线里暗藏的星图——原来所有故事的伏笔，早在二十年前就烙在虞美人子弹的铜壳上。
黑雾化作千手观音的轮廓，每根手指都缠绕着熟人眉眼。
季岚的笑靥在无名指第二关节绽放，陈言的酒葫芦悬在中指末端摇晃，叶祁的枪缨系着小指像条猩红丝绦。
吴汐的剑锋刺入雾气时，听见大昭寺檐角铜铃在响，那年他们对着雪山起誓，说好要替彼此记住回家的星斗方位。
斯芬克斯的残影在雾中凝结成青铜面具，叶虞的银铳碎片正在面具眼眶里流转。
吴汐突然想起西域古卷里的秘闻：当斩断命运丝线时，丝线断裂的声音会唤醒所有被辜负的月光。
人道剑的铭文突然开始逆流，那些被鲜血唤醒的古老文字，此刻正沿着剑脊退回未染红尘的初始状态。
剑尖触到黑雾核心的瞬间，吴汐看见自己化作敦煌壁画里飞天的飘带。
叶虞的火铳变成鸣沙山的一粒石英，季岚的耳坠沉入月牙泉底，陈言的酒气散作祁连山的雪雾。
黑雾深处传来编磬的清响，他忽然分不清是自己执剑刺破永夜，还是二十年前那个抚剑少年，正在被时光锻打成剑本身。
最后一抹剑光湮灭时，吴汐听见整个昆仑山的冰棱在同时碎裂。
那些冰碴子落地的声音，很像他们当年在梅里雪山埋下时间胶囊的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