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棕色的瞳仁中,闪烁着点点的火光。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将厚厚的纸钱撒进火焰,橙黄色的火焰跳动着,像一条吐着毒信子的蛇,不顾少年心中的悲伤。
杂货铺前的风铃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一件没有任何奇幻的功能,只能将此地的冤魂以他母亲的形象暂现于世的“回响铃”。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当然知道这种回响是虚假的。”
沈知玮干裂的嘴唇吐出这样一句话,又不屑地轻笑一声。
“回响个屁!
人死不能复生.,一个破风铃能让我妈回来吗?!”
“能让我的家回来吗!
!!”
沈知玮怒吼着。
凭什么别人家年轻小伙子,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闯荡社会,在回家后吃上一口热火的饭?
他只能守着个破杂货铺,天天盯着母亲的遗照,给他父亲收拾烂摊子?
现在好了,一个孤魂野鬼都能假扮他日思夜想的母亲,它配吗?!
沈知玮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缓,多年来压在心口的情绪被理智抑制住。
他跺跺脚,把最后一丝火苗熄灭,一把拽起潮湿沥青路上的黑色背包,头也不回地向州界那蜿蜒无尽的隧道走去。
“铃—”背包上挂着的风铃随着少年的步伐发出轻响。
“店主外出,有需者自取(^.^)~”一张告示单随风飘扬,在杂货铺外向逐渐远去的少年挥舞告别。
他离开了这个束缚住他年少轻狂的牢笼。
他离开了这个无数债务垒出来的“家”。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脚步轻快,一蹦就能飞几米远,能触碰到以前只敢仰望的天空。
儿时所害怕的幽暗隧道,不再是吞吐人流的深渊巨口,而是他重获新生的“鬼门关”。
沈知玮贪婪地呼吸着隧道内潮湿的空气,灰暗的脸上有了光彩,他奋力地朝检查点昏黄色的光亮处奔去。
“说起来,我真得好好谢谢余老大。”
沈知玮的脸上如春花绽放般浮现出笑容,“一个破门算什么?
没有小小的牺牲,我怎能踏出这个小破杂货铺?”
“大人啊,求求您发发慈悲,行行好吧,就让俺们娘俩过去,行吗?
实在为难您的话,就让俺那可怜的小女儿过去,行吗?”
一道呜呜咽咽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隧道里,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哀求。
地上跪着一对母女,如纸片般的身体在褪尽色彩的破烂衣服下微微发抖。
那位母亲的头发像枯草胡乱堆叠在头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孩子,一只手早己把片扇衣服揉得看不出形状。
“喂!
停下来!
接受检查!!!”
一位身着藏蓝色警服,手持一根有夸张尺寸电棒的督察官厉声喝道。
另一位督察官安安稳稳地把身子依靠在真皮躺椅上,鼓起的肚皮是连扣子都封不住。
他翘起一只腿,边抖边心不在焉地数着手中前些日子收来的“喜财”。
沈知玮同情地望着两个被生活压垮的身影,这才被呵斥声唤回神来。
“大人,我可不是那些无名客。”
沈知玮立马满脸谄媚,活像一只哈巴狗,“我在附近开着一家杂货铺,这不,此次去花间集市,正是为了进货呢。”
督察官目光冷冽地凝视着沈知玮,心中暗自思忖:嗯,此人倒是有些见识,不过衣服太普通,想来今日也不能劫个财神爷了。
“大人,规矩我懂,不劳您张口。”
沈知玮熟练地将黑色背包拉到前方,往上数百个口袋中一掏,一摞由牛皮纸精心包装的红钞票出现在他手中。
督察官一看,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沈知玮的手。
另一位督察官也再不抖腿,“腾”的一声从皮椅上坐起,伸出肥大的舌头舔舔嘴唇。
这么厚,得抵得上平日里检查多少人了?!
这不,财神爷来了!
“大人,交纳喜财是我的义务。
这些福气,能否让旁边母女的也沾沾?”
沈知玮小心翼翼地张口请求着,“劳烦大人您,动动笔,签个字?
督察官清了清嗓子,面色如常地接过那一沓厚厚的钞票。
事实上,他心底早己如饿狼般贪婪,恨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把头扎进钱堆里,让满身染上臭钱味。
“那就今天破个规矩吧。”
督察官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你们两个别跪着了,走吧!”
“谢谢大人,祝大人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财源滚滚!”
沈知玮咧嘴笑着,露出白亮亮的牙齿。
那位母亲赶忙拉着还愣在原地的女儿,“咚咚咚”地朝着沈知玮磕了三个响亮的头,又飞快起身离开。
眨眼间她们的踪影就消失在隧道的阴暗里。
“小伙子,你杂货铺开在州小市集?”
督察官一面数着手中的钞票,冷不丁地蹦出这样一句话。
“是嘞,您有何吩咐?”
沈知玮欠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等着督察官把钱数完。
“二钱,人没错。”
另一位督察官毫不掩饰自己侵略性的目光,在沈知玮脸上扫来扫去。
“长得高高帅帅的,出手也大方,就是眼神不好,可惜了,对吧虎哥?”
二钱抽出钞票中不起眼的纸条,在沈知玮前晃了晃。
上面潦草地写着:别离开杂货铺,外面有危险!
沈知玮一怔,眼瞳在好看的丹凤眼里颤抖,他的呼吸在那一刻似乎都停滞了。
嘴巴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突如其来的惊讶堵在了喉咙里。
是余老大吗?
是巧合还是陷害?
二钱不顾眼前年轻人的失态,首首地把电棍戳向沈知玮,“危险?
带着这么多钱的危险人物,居然傻傻地送上门来了。”
沈知玮本能地往后一撤,拔腿就跑。
“砰!”
刚跑到离光亮不远的地方,沈知玮就感到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还连带着一连串雨点般密集的棍棒。
好痛,头上是血吧。
好痛,我的腿快被打折了。
好痛,好想睡一觉。
沈知玮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费力地将肿胀的眼皮抬起,眼前举着棍棒的两个人正是那对母女。
那位母亲不再唯唯诺诺,脸上满是疯狂与暴戾:“打他!
打他!
打他我们就能活!”
起初,小女孩下手很轻,只是装着蹭了蹭沈知玮的衣角。
她的母亲脸色一沉,拧起女孩的耳朵,怒吼道:“赔钱玩意,你不打他,我打的就是你!”
女孩噙着泪水,举起手中银晃晃的铁棍,颤巍巍地砸向沈知玮,小小的身影,也被血色染脏。
“为…什么…”此时的他,如同被掏空灵魂的躯壳,他的眼中的光芒早己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不解。
明明我想帮她们啊?
我做错什么了?
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要发出声音,却又被无尽的绝望所吞噬。
总是这样。
妈,您又错了啊。
他拼命地在湿滑泥泞上向前爬动。
每一次吸气万箭穿心般地痛,每一次呼气承受着刺挠的苦,每一步都背负着千斤重担。
“大人,您看我们这回表现不错吧?”
“你们两个演技提升很快么,不错,明天再来吧。”
……“虎哥,人怎么处置?”
“送他去九都。
上面要的,只是这个风铃。”
……不…行…“唉,你还真是年轻,做什么冲出牢笼的飞鸟。”
“就是啊,虎哥,本本分分开杂货铺不好吗?”
…呵…沈知玮闭上双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希望再次醒来,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