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烛泣血大婚夜,红烛泣血,九千岁谢危的匕首抵在我咽喉。“沈知微,
沈家满门的血还没干透,就敢嫁进本督府?”我仰头咽下喉间腥甜:“督公,做个交易如何?
”“我助你洗净阉党污名,你替我屠尽皇座上那条毒蛇。”他捏碎合卺杯,
瓷片扎进我掌心:“沈家孤女,也配与本督谈条件?”后来我跪在雪地里为他抄经,
腕骨冻裂也没停笔。他踹翻炭盆将我拽进怀里:“谁准你作践自己?
”世人皆知九千岁为护我血洗金銮殿,却不知龙椅下埋着他亲手刻的玉牌——“沈知微之夫,
谢氏阿危”。2 寒夜交易大红的喜烛在精雕细琢的鎏金烛台上淌着泪,
烛泪缓慢地、粘稠地堆叠,像凝固的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香,
是上好的龙涎,却压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铁锈味——仿佛这间铺天盖地都是喜庆红色的新房,
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屠戮。凤冠霞帔沉重地压在头上、肩上,
几乎要将沈知微的脊梁骨压断。眼前垂落的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
视野被切割成一片片晃动的、刺目的红。
她能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手指在宽大的嫁衣袖中蜷缩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
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才能勉强维持住面上那点近乎麻木的平静。
“吱呀——”沉重的楠木门被推开,又缓缓合拢。
一股混杂着寒夜冷冽与某种清苦药味的独特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喜房内甜腻的暖香。沈知微的心,就在那门轴转动的声音里,猛地一沉,
随即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沉入一片冰冷死寂的湖底。来了。脚步声很轻,
踩在厚实的绒毯上,几近无声。但那每一步的靠近,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那身同样刺目的大红蟒袍,袍角上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四爪蟒纹,
在摇曳的烛光下流动着冰冷而残酷的光泽,最终停在她低垂的视线里。
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伸了过来,指节修长有力,带着一种常年握笔或握刀的薄茧。
那手指捏住了垂在她眼前的赤金流苏盖头一角,动作算不上粗暴,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猛地一掀。眼前骤然明亮,
烛光刺得沈知微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好看,
也极可怕的眼睛。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极尽风流的弧度,
此刻却只淬着冰,淬着毒,淬着一种洞穿人心的漠然。谢危,
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提督,九千岁。他的脸在跳跃的烛火下俊美得近乎妖异,
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他看着她,居高临下,
如同神祇俯视着脚边微不足道的蝼蚁。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新婚的旖旎,
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嘲弄。“沈知微。”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悦耳,
却像寒冬腊月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彻骨的寒意,精准地刺入她的耳膜。“沈家满门的血,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还没干透呢。
”那苍白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柄短匕。匕首造型古朴,乌木的柄,寒铁锻造的刃,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散发着最纯粹的、令人胆寒的杀气。冰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锋刃,
毫无预兆地贴上了沈知微细嫩的颈侧肌肤。那瞬间的寒意,激得她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匕首的尖端微微下压,轻易地在她白皙的颈子上刻出一道细微的红痕,
一丝温热的血珠,缓缓沁了出来。“就敢穿着这一身大红,嫁进本督这活死人墓?
”谢危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带来的却是地狱般的森冷。他的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吐出的字句却淬着剧毒,
“是嫌你沈家一门的孤魂野鬼,路上太寂寞,赶着来陪葬?”巨大的屈辱和灭门的刻骨之痛,
如同岩浆般在沈知微的胸腔里轰然炸开,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喉咙深处涌起一股浓重的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口血咽了回去。唇齿间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舌尖尝到的尽是苦涩。
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寒潭。不能退,不能怯。
沈家一百七十三条性命,那冲天的火光和绝望的哭嚎,夜夜在她梦中燃烧。
父亲临死前被血糊住、却依旧死死瞪着她的眼睛……这些画面支撑着她,
榨干了她最后一丝软弱。颈侧的刺痛感如此清晰,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骨。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匕首的锋刃随着她急促的脉搏在微微跳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
越收越紧。但比恐惧更汹涌的,是恨,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知微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她不能死在这里。至少,
不能毫无价值地死在这个阉人手上。她看着谢危近在咫尺的、毫无温度的眼睛,
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平静:“督公。
”谢危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在刀锋之下还能开口,
更没料到会是这般平静的语气。沈知微无视颈间随时能要她命的利刃,
无视他那审视毒蛇般的目光,一字一句,
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在心底反复推敲、赌上一切的计划:“做个交易如何?”“交易?
”谢危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荒谬和鄙夷,如同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匕首的锋刃非但没有移开,反而又往下压了一分。沈知微颈间的血痕瞬间加深,
更多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沿着她白皙的皮肤蜿蜒滑落,没入大红的嫁衣领口,
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沈家孤女,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薄唇轻启,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沈知微的神经,“你拿什么跟本督谈条件?
拿你这颗漂亮、却一文不值的脑袋吗?
”他的目光在她沾血的颈项和被嫁衣衬得愈发苍白的脸上扫过,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
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沈知微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她的命脉,死亡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但她不能退缩。
沈家祠堂那冲天的大火,母亲最后推她进密道时那双含泪决绝的眼睛,
父亲在诏狱受尽酷刑、血肉模糊被抬出来的样子……这些画面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
给予她最后支撑的力气。她强迫自己忽略颈间的剧痛和蔓延开的温热湿意,
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直直地迎上谢危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冻结一切的眼眸。
她的声音因为疼痛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喜房内凝滞的空气:“我助你洗净阉党污名,摆脱这身……蟒袍枷锁。
”谢危眼底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似乎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他捏着匕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阉党污名……蟒袍枷锁……这八个字,
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隐秘、最痛楚的禁忌。
这是深埋在他权倾朝野的表象之下,日夜啃噬着他灵魂的毒疮,无人敢提,无人能懂。如今,
竟被一个他视为蝼蚁、随手可以碾死的仇人之女,如此***裸地挑破。
沈知微捕捉到了他眼底那瞬间的波澜,如同冰封湖面下暗流的涌动。她知道,
自己赌对了方向。心下一横,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
吐出了那个足以让整个皇城天翻地覆的名字:“作为交换……督公替我,
屠尽皇座上那条毒蛇!”“皇座上那条毒蛇”七个字,如同七道无声的惊雷,
狠狠劈在喜房内凝滞的空气里。烛火猛地一跳,光影在谢危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剧烈晃动,
明明灭灭,更添几分诡谲。时间仿佛凝固了。颈间的匕首依旧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
那股寒意甚至更深地渗入了骨髓。沈知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紧紧盯着谢危的眼睛,
试图从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松动,一丝可能的认同。然而,没有。
谢危脸上那点细微的波动瞬间消失无踪,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刺骨的嘲讽。那嘲讽像是淬了剧毒的冰凌,直直刺向沈知微。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下一秒,
他空闲的左手猛地探出,快如闪电,一把攫住了她放在膝上、紧攥着嫁衣裙摆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沈知微痛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好大的口气!”谢危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夜枭的啼鸣,
在寂静的新房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捏着沈知微的手腕,强迫她摊开手掌,
然后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矮几上那对尚未饮用的合卺玉杯。这对玉杯,通体莹白,温润生光,
是皇家内造之物,象征着夫妻一体,永结同心。此刻在谢危苍白的手中,却显得无比讽刺。
他看也没看,手指猛地收紧!“啪嚓——!”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那对价值连城的玉杯瞬间在他掌心化作一堆尖锐的碎片!沈知微甚至来不及惊呼,
一股巨大的力量便狠狠将她往前一拽!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那只被他强行摊开的手掌,
被他硬生生地、毫不留情地按在了那堆刚刚碎裂、边缘锋利如刀的玉杯残片上!“呃啊——!
” 钻心刺骨的剧痛从掌心瞬间席卷全身!沈知微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痛呼。
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掌心,也染红了那些碎裂的白玉。
尖锐的碎片深深扎进她柔嫩的皮肉里,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顺着她的指缝,
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下大红的锦被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暗色血花。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她被迫半跪在床榻边,狼狈不堪,那只受伤的手被谢危死死按在碎瓷上,动弹不得,
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带来更尖锐的痛楚。谢危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异常阴森。
他俯视着她因剧痛而扭曲苍白的脸,欣赏着她狼狈的姿态和掌心的鲜血,
薄唇勾起一个残酷至极的弧度:“沈知微,”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气息,钻进她的耳朵,“你以为攀上本督这棵朽木,
就能撼动参天大树?就能为你那满门蠢货报仇?”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几乎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嗤笑着,
目光扫过她染血的手掌、苍白的脸、凌乱的发髻,“像条丧家之犬!本督碾死你,
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就凭你,也配与本督谈‘屠龙’?”那“屠龙”二字,
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浓重的讥讽和警告。他猛地松开钳制她手腕的手,
任由她脱力地跌坐在地毯上,那只受伤的手无力地垂落,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暗红。谢危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眼神睥睨,
如同看着一团肮脏的垃圾。“收起你那点可笑的心思。在这座督公府里,
”他用沾着沈知微鲜血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大红蟒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动作优雅又残忍,“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多活几日。否则……”他没有说完,
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杀意,比颈间和掌心的伤口加起来还要冰冷彻骨。他不再看她一眼,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亵渎。转身,猩红的蟒袍袍角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
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沉重的楠木门再次被拉开,寒夜的冷风裹挟着雪粒子猛地灌入,
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谢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黑暗里。“哐当!
”门被狠狠甩上,震得墙壁都在嗡嗡作响。最后一点暖意似乎也被彻底带走,
喜房里只剩下刺骨的寒冷,浓郁的血腥气,以及那对喜烛还在徒劳地淌着红色的泪。
沈知微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左手掌心血肉模糊,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颈间的伤口也在***辣地烧着。
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她看着自己不断滴血的左手,
看着地毯上那摊刺目的暗红,看着满室喜庆到讽刺的红色。失败了。
谢危的反应比她预想中最坏的结果还要冷酷无情。他对她的提议嗤之以鼻,
甚至觉得是一种侮辱。他不仅碾碎了她的希望,还用最残忍的方式碾碎了她的尊严,
将她彻底踩进了泥里。“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多活几日……”他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像一只被折断翅膀、扔进冰窟的鸟,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家仇血恨如山压顶,
前路却漆黑一片,看不到丝毫光亮。难道……真的就这样了吗?
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地活在这座活死人墓里,直到被他或皇帝像捏死蚂蚁一样除掉?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几乎要将她溺毙。但就在那窒息般的黑暗里,
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光,在她心底深处猛地一跳。不!不能就这样认输!
谢危的反应虽然残酷,但并非全无破绽!当他听到“阉党污名”、“蟒袍枷锁”时,
那一瞬间眼底的波动,绝非错觉!那是他深藏于心的、最痛的逆鳞!他并非无懈可击!
他对皇帝的忠诚,也绝非坚不可摧!否则,他不会容忍“屠龙”二字从她口中说出,
哪怕是以如此羞辱的方式。沈知微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得她肺腑生疼。
她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右手撑起身体,挪到床边,靠着冰冷的床柱。
左手掌心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方才的屈辱与代价。她低头,
看着自己不断滴血的左手。血,还在流。这血,不能白流!这痛,不能白受!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示弱!将计就计!谢危要她安分守己,
要她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好!她就做给他看!把自己摆到最低微、最无害、最虔诚的位置!
让他放松警惕,让他习惯她的存在,甚至……让他习惯她的“愚蠢”和“驯服”!
只有让他放下戒备,她才有机会再次靠近,才有机会找到撬动他心底那块坚冰的缝隙!
“嘶……”她艰难地撕下嫁衣内里相对干净柔软的衬布,忍着钻心的痛,用牙齿配合右手,
笨拙而用力地将左手的伤口紧紧缠裹起来。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动作间,颈间的伤口也被牵扯到,
又是一阵刺痛。包扎好左手,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环顾这间华丽冰冷的囚笼。
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那张紫檀木书案上。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
旁边还摞着几卷簇新的佛经。有了!沈知微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右臂的伤处传来阵阵闷痛,左手更是如同被无数根针同时攒刺。
她拿起一卷最厚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沉甸甸的。然后,她艰难地挪到房间正中央,
那片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没有铺垫,没有犹豫。她缓缓地屈下膝盖,挺直脊背,
双膝重重地跪了下去!“咚!”膝盖撞击在坚硬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震得她浑身骨头都像要散架。彻骨的寒意瞬间透过薄薄的衣料,直刺骨髓。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愈发苍白。她将厚厚的经卷放在身前的地面上,
用受伤的左手勉强按住卷轴一端,右手颤抖着拿起一支狼毫笔,艰难地蘸了墨。
笔尖悬停在雪白的宣纸上空,微微颤抖。
左手掌心被碎瓷割裂的伤口在按压经卷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伤口,温热的血似乎又在缓慢地渗出,浸透了粗糙的包扎布,
带来黏腻冰冷的触感。颈间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她深吸一口气,
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涩,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落下,一笔一划,
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开始抄写。“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每一个字,
都写得极其工整,如同刀刻斧凿。她要让他看到她的“虔诚”,看到她的“驯服”,
看到她的“认命”!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屋内的烛火摇曳着,将她跪在冰冷地面的孤单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
投映在猩红的地毯和墙壁上,像一个无声的、倔强的祭品。3 雪地抄经夜,漫长而冰冷。
掌心的痛、颈间的痛、膝盖的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右手手腕因为长时间悬腕书写,也开始酸痛僵硬。身体里的热量在飞速流逝,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气。她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握笔的手指僵硬发白。
但她没有停。一笔,又一划。经文在宣纸上缓慢地延伸,
字迹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工整。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宣纸上,
晕开一小片墨渍。她只是抬手,用衣袖随意擦去额角的汗,也擦掉那点晕开的墨,继续书写。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风声呜咽着掠过屋檐。喜烛燃尽了一支,
光线骤然黯淡了一半,只剩下另一支还在顽强地淌着泪,将她的影子映照得更加孤单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吱呀——”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
一股更强烈的寒气裹挟着风雪的气息猛地涌入,吹得仅剩的那支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沈知微握笔的手猛地一僵,一滴浓墨滴落在宣纸上,
迅速晕开一大团污迹。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跪姿,脊背挺得笔直,
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瞬,随即,
那双沾着雪水泥泞的乌皮官靴踏了进来。靴底踩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发出清晰的叩击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一步步靠近。最终,
停在了她身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沈知微能感觉到那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实质,
落在她的头顶、她的脊背、她那只裹着布条却依旧渗出点点暗红血迹的左手上。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身体深处翻涌的寒意和痛楚,右手重新握紧笔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在那被墨迹污损的宣纸上,一笔一划,极其专注地书写着下一个字。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却又透着一股近乎麻木的倔强。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只有一种冰冷的、俯视般的审视。谢危的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
缓缓扫过跪在冰冷金砖地上的女人。她穿着那身刺眼的大红嫁衣,此刻却显得异常单薄狼狈。
发髻早已散乱,几缕被冷汗浸湿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颈间那道被他匕首划出的血痕,结了暗红的痂,像一条丑陋的虫子趴在那里。
更刺目的是她按着经卷的左手,胡乱裹缠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洇开一片深褐色的污迹。
她跪得笔直,背脊僵硬地挺着,肩膀却在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显然冻得不轻。
而她那只握笔的右手,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手背上冻裂开细小的血口,
在烛光下清晰可见。笔尖落在纸上,动作僵硬而迟缓,却依旧竭力维持着字迹的工整。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张被墨迹污损的宣纸上,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经文。
旁边还摞着厚厚一叠,显然都是她一夜的“成果”。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墨味,
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混合着冷汗与绝望的冰冷气息。一片死寂,
只有她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和她压抑得极低的、因为寒冷和疼痛而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喘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如同毒藤般悄然缠上谢危的心头。这女人……是在找死吗?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
无声地控诉他的残忍?还是真的蠢到以为抄几卷佛经,就能感动神明,或者……感动他?
他盯着她那只不断渗出鲜血、却依旧死死按着经卷的手。那血,红得刺眼,
和她身上那身嫁衣一样刺眼!她似乎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冷,
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近乎偏执的专注。这专注,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谢危冰冷的心湖,
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被冒犯的烦躁,
一种掌控之物脱离预期的恼怒。“呵,”他又是一声短促的冷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声音比窗外的风雪更冷,“沈大小姐这是演给谁看?苦肉计?
还是指望本督看在你这份‘虔诚’上,大发慈悲?”他的靴尖往前挪了半寸,
几乎要碰到她按在地上的手背。“本督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薄唇吐出冰冷的字眼,“死人。”沈知微握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滴墨,
再次不受控制地滴落在纸上。她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只是,
在谢危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只受伤的、被血浸透的左手,
从冰冷的经卷上抬了起来。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巨大的痛苦。
伤口被牵动,更多的血涌出,瞬间将包扎的布条染得更深。她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手,
用同样冻得发青、裂着血口的右手,艰难地扶着地面,支撑着早已麻木僵硬的身体,
缓缓地、一点点地,转过身来。不是面对他,而是将整个身体,转向他站立的方位。然后,
她以头触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她的声音,
因为长时间的寒冷、疼痛和沉默,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平静:“妾身……不敢。”她维持着叩首的姿势,
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散乱的发丝铺开在身周。“妾身自知罪孽深重,累及家门。
督公留妾身一命,已是天恩浩荡。”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
也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再开口时,
那沙哑的声线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认命般的疲惫和……哀恸?
“抄经……是为沈家亡魂,求得一丝往生净土之机。”她的肩膀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亦是……为妾身自身,赎清罪愆,盼能……得片刻心安。”“不敢奢求督公垂怜,
只求……能在此处,得一容身之地。”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带着一种沉入深渊般的绝望。她伏在那里,一动不动。那身大红的嫁衣,
衬着她此刻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形成一种极致荒诞又刺眼的对比。左手流出的血,
在她额头触及的金砖旁,缓慢地聚成了小小的一洼。谢危垂在身侧的手指,
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赎罪?心安?容身之地?他盯着她伏地的背影,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刺目的血色嫁衣,那只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手……一股无名火混杂着更深的烦躁猛地窜起!
他忽然抬脚,带着一股凌厉的风,狠狠踹向身旁不远处那个烧得正旺的鎏金炭盆!
“哐当——!”沉重的铜盆被踹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里面烧得通红的银丝炭火滚落出来,火星四溅,瞬间点燃了旁边垂落的猩红帐幔!
一股焦糊味和热浪猛地腾起!“谁准你作践自己?!” 谢危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怒意,瞬间压过了炭盆翻倒的巨响和火焰吞噬布料的噼啪声!
他两步上前,在沈知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下意识抬头、火光映亮她惊愕而苍白的脸时,
一把攥住了她那只受伤的手腕!动作粗暴,毫不怜惜。“啊!” 沈知微痛得浑身一颤,
额上瞬间渗出冷汗。谢危却不管不顾,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她的腰,如同铁钳般,
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的地上狠狠拽了起来!巨大的力量让她完全无法抵抗,
身体被带得撞向他坚实的胸膛。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清苦药味与凛冽寒意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隔着冰冷的蟒袍布料,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下传来的、同样并不平稳的心跳。沈知微惊魂未定,被迫仰起脸,
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
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暴怒,有冰冷的审视,
还有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近乎烦躁的……灼热?他扣在她腰上的手臂收得极紧,
几乎要勒断她的骨头。攥着她受伤手腕的手指,力道大得让她怀疑骨头下一秒就要碎裂。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和腰间同时传来,她痛得眼前发黑,几乎窒息。谢危的脸近在咫尺,
薄唇紧抿,下颚线绷得如同刀削。他死死盯着她沾满冷汗和灰尘的、苍白如纸的脸,
盯着她颈间那道丑陋的痂痕,盯着她那只被他攥着、依旧在流血的手,
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刺穿。“想心安?想赎罪?”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本督告诉你,沈知微,你的罪,
这辈子都赎不清!死在这里,也是脏了本督的地方!”他猛地将她往旁边一带,
远离了那开始蔓延的火焰。动作依旧粗暴,却没有再将她甩开。猩红的火舌舔舐着帐幔,
迅速向上攀爬,映亮了这间充斥着血腥、寒冷和诡异气氛的喜房,
也将两人紧贴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纠缠的鬼魅。“给本督好好活着!
”他的命令如同冰雹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没本督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听见没有?!”沈知微被他禁锢在怀里,浑身剧痛,冰冷和灼热的触感交织,大脑一片混乱。
那翻腾的火焰映在她失焦的瞳孔里,耳边是他冰冷的命令和狂乱的心跳声。
示弱……好像……奏效了?虽然这“效”,来得如此狂暴而危险。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从齿缝里挤出一点破碎的气音:“……是。
”谢危盯着她顺从的姿态,眼底翻涌的暴戾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那份烦躁和冰冷依旧浓重。
他猛地松开扣在她腰间的手,却依旧死死攥着她那只受伤的手腕,力道丝毫未减,
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强硬地将她拽离了这片火光渐炽、浓烟弥漫的修罗场。
手腕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沈知微的神经,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她踉跄着,
几乎是被谢危拖行着穿过冰冷空旷的回廊。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回荡,急促而沉重。
寒风卷着雪粒子,刀子般刮过她***在外的脸颊和颈项,冻得她瑟瑟发抖。最终,
她被粗暴地推进了一间偏房。这里显然久无人住,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和霉味,
只有一张简单的床榻和一张桌子,比那间燃烧的喜房更加冰冷简陋。“砰!
” 门在身后被狠狠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救火喧哗。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知微脱力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急促地喘息着,
左手腕和腰间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黑暗中,
她听到谢危压抑着怒火的、冰冷的声音:“自己收拾干净!再敢寻死觅活,
本督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脚步声远去,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死寂重新笼罩下来,
只有窗外呜咽的风雪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沈知微在黑暗中摸索着,跌跌撞撞地挪到床边,
疲惫和剧痛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垮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4 暗流涌动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一阵细碎的声音吵醒的。光线有些刺眼。
沈知微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她发现自己躺在偏房那张简陋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棉被,虽然不够厚实,
但总算隔绝了些许寒意。左手手腕传来一阵清凉舒缓的感觉,
不再像之前那样火烧火燎地剧痛。她微微侧头,
看见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背对着她,在桌边小心翼翼地倒着水。
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乌木药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瓶罐和干净的纱布。
似乎是察觉到动静,小丫鬟转过身来,看到沈知微醒了,
圆圆的脸上立刻露出几分怯生生的喜色,连忙放下水杯走过来。“夫人,您醒了?
”声音细细软软的,“奴婢叫青穗,是……是督公吩咐过来伺候您的。”她一边说,
一边小心翼翼地捧起沈知微包扎好的左手腕看了看,松了口气,“还好,伤口没再渗血。
大夫来看过了,说您这是冻伤加外伤,得好好将养些日子,万不能再受寒了。”青穗说着,
又端来那杯温水,小心地喂到沈知微唇边:“夫人,您喝点水润润喉吧?
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一天一夜?沈知微就着青穗的手喝了几口水,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
混沌的大脑也清明了一些。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干净、带着几分怯懦的小丫鬟,
又看了看自己被妥善包扎的手腕,心头疑云密布。谢危……他这是什么意思?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昨夜她那场“苦肉计”加上最后那番卑微到尘埃里的“认罪”,
终于让他觉得她暂时无害,甚至……有了那么一丝丝可利用的价值?
“督公他……”沈知微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督公一早就进宫去了。
”青穗连忙回答,眼神里带着对谢危本能的敬畏,“临走前吩咐了,让夫人您好生养伤,
缺什么就跟管事说。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快步走到桌边,
拿起一个不大的青瓷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碗熬得软糯的燕窝粥,
“这是小厨房刚送来的,夫人您趁热吃点吧?”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燕窝粥和精致的点心,
沈知微心中的疑窦更深了。这绝不是对待一个“罪人”或“弃子”的态度。谢危的心思,
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难测。她没有多问,默默地由着青穗喂她喝了半碗粥。温热的食物下肚,
总算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气。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色,心思电转。
禁足养伤的日子,平静得近乎诡异。青穗是个胆小但手脚麻利的丫头,照顾得也算尽心尽力。
每日按时送药、送饭,天气好的时候,还会扶着沈知微在狭小的院子里走几步。
手腕和颈上的伤在药膏的作用下渐渐收口,只是左手掌心那道被碎瓷割裂的伤口,
留下了几道扭曲的暗红色疤痕,盘踞在原本白皙的掌心上,触目惊心。
膝盖跪出的青紫也慢慢消退。谢危自那夜之后,如同消失了一般,
再未踏足这偏僻的小院半步。但沈知微能感觉到,无形的眼睛无处不在。她的一举一动,
恐怕都有人盯着,汇报给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她安分守己,
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坐在窗边看书——青穗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些杂书。偶尔抄几页佛经,
字迹依旧工整,只是速度慢了许多。她像一个真正的、被驯服的金丝雀,收敛了所有的爪牙,
安静地待在笼中。5 投名状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沈知微正坐在窗边,
就着天光翻看一本前朝的地理志。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哀求。“……求求您,让我见见夫人吧!就见一面!
我爹……我爹他真的不行了!只想再见夫人最后一面,
求夫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沈知微翻书的手指猛地顿住!
这个声音……是云枝!她乳娘的女儿!云家是沈家的家生子,世代忠仆。乳娘在她幼时病逝,
父亲便将云枝当作半个女儿养在身边,与沈知微情同姐妹。沈家出事那夜混乱,
云枝父女因在外收租,侥幸逃过一劫。他们竟还活着?而且……云伯病危?她的心瞬间揪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激动涌上喉头。但下一秒,强烈的警惕感立刻压过了所有情绪。
云枝怎么会找到这里?这会不会是……试探?院门外,
看守的护卫声音冰冷生硬:“督公有令,夫人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速速离开!
”“护卫大哥!求求您!我爹他……他撑不过今晚了!就一面!只见一面就好!
求您通融通融!”云枝的哭声更加凄切,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沈知微攥紧了手中的书页,
指节泛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书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房门口,
拉开了门。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她看到院门口,
两个穿着东厂番役服饰的护卫像铁塔般挡在那里。门外台阶下,
一个穿着粗布棉袄、形容憔悴、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少女正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正是云枝!
她比记忆中瘦了许多,脸色冻得青白,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正拼命地磕头哀求。
看到沈知微出来,云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哀求:“小姐!小姐!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旧称,随即又意识到不妥,慌忙改口,“夫人!夫人!
求您去看看我爹吧!他……他快不行了,就想见您最后一面啊!”她哭喊着,又要磕头。
“放肆!”一个护卫厉声呵斥,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督公府前,岂容喧哗!
”沈知微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云伯……那个总是慈祥地笑着、偷偷给她塞糖人的老管家……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两个神色冷硬的护卫,最后落在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云枝身上。
她没有看云枝充满哀求的眼睛,只是微微侧身,对着两个护卫,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和淡漠:“督公府有督公府的规矩。我如今……是督公的人。
”她顿了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语气更冷了几分:“前尘旧事,早已了断。
你爹……与我沈知微,再无瓜葛。回去吧,莫要在此生事,徒惹祸端。”说完,
她甚至没有再看云枝一眼,决然地转身,就要回屋。“小姐——!!!
”云枝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被抛弃的痛楚,
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狠狠刺穿了沈知微的耳膜和心脏。沈知微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背对着院门,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刚愈合的伤口边缘,
带来尖锐的痛楚,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挺直和脸上的冷漠。“还不快滚!
”护卫的怒喝声再次响起,紧接着是推搡和云枝跌倒的惊呼、压抑的哭泣声。
院门“哐当”一声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凄厉的风雪和绝望的哭喊。
沈知微僵硬地站在冰冷的门内,背对着紧闭的院门,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能听到门外云枝绝望的、渐渐远去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在反复地割着她的心。
“夫人……”青穗站在一旁,怯怯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不解。沈知微没有回应。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那双眼睛,
深得像古井,里面翻涌着无法言说的剧痛、刻骨的恨意,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本刚才看的地理志,重新坐下,翻开。手指却抖得厉害,
几乎拿不住书页。她索性将书放在桌上,拿起笔,铺开一张白纸。笔尖落下,却不是在抄经。
她开始写字。写的不是经文,也不是诗词。她写:漕运。写:河道总督,周世显。写:贪墨。
写:河工银。写:去岁腊月,临清段决堤。写:灾民数万,冻饿而死者众。写:周世显嫡女,
上月入宫,封周才人。写:周才人,依附贵妃,常伴君侧。笔尖在“贵妃”二字上,
重重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然后,继续。写:去岁冬,江南贡缎,
逾八成未入内库。写:经手者,织造局总管太监,冯保。写:冯保,
乃……司礼监掌印王振义子。写:王振,督公……心腹?写到此处,笔尖悬停,墨滴落下,
晕开一片。沈知微的眼神冰冷而锐利。最后,她在纸的最下方,
写下了最关键的一行字:“东厂密档,当有实据。周、冯二人,或可……为督公手中刃?
”她放下笔,看着纸上这寥寥数行、却字字惊心的文字。这不是认罪书,也不是佛经。
这是一份投名状,一份用云枝父女的锥心之痛换来的、指向皇帝爪牙的利刃!
她将这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一个普通的信封里。然后唤来青穗,
声音平静无波:“青穗,将这封信,交给前院管事。就说……是妾身静养时,
抄录的一些……经文感悟,或许……能替督公解些烦忧。”青穗看着沈知微平静无波的脸,
又看了看那个普通的信封,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怯意,但还是接了过去,小声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