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吃
它不像花香那般馥郁，也不似蜜糖那般浓烈，却带着一种朴实的、温暖的、首抵饥饿肠胃最深处的诱惑力。
沈大石和王氏脸上的惊愕和茫然，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所取代。
这味道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人不安，却又在绝望的饥饿中，散发出无法抗拒的魔力。
“阿姐…好…好香啊…” 沈小花己经忍不住凑到了锅台边，小鼻子用力地吸着气，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水花和那块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块茎。
沈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因为红薯本身——她知道它绝对能吃——而是因为门缝外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那绝不是错觉！
在这敏感时刻，任何窥探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王老财？
还是哪个眼红好奇的邻居？
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惊悸，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爹，娘，别急，再煮煮，煮透了才好吃。”
她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挪动脚步，挡在了门缝视线和锅台之间，同时用眼角余光死死盯住那扇破门。
锅里的水翻滚得更厉害了，那块小红薯在沸水中沉沉浮浮，表皮开始变得有些透亮。
那股奇特的甜香也越发浓郁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焦糖般的暖意，顽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勾动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
沈大石喉结滚动了一下，添柴的手有些发僵。
他一生都在土里刨食，从未闻过粮食能有这样的香气。
这“番薯”…难道真是什么宝贝？
那个采药婆子…托梦…他混乱的思绪被这香气搅得更加纷乱，心底那点微弱的、不敢承认的期盼，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着，却不肯熄灭。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檀估算着），小红薯明显软胀了许多，表皮微微裂开，露出里面一点点金黄色的瓤。
沈檀觉得差不多了，再煮下去就要烂了。
她深吸一口气：“爹，娘，应该…应该可以了。”
王氏早己拿来了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粗陶碗。
沈檀用两根细柴棍，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烫手的小红薯从滚水里捞出来，放在碗里。
蒸汽腾腾，带着更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
红薯很烫，在粗陶碗里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一家西口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不起眼的块茎上。
沈小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沈檀鼓起勇气，看向父亲：“爹…您先尝尝？”
这是关键的一步，必须由一家之主来验证。
沈大石看着碗里那冒着热气、形状古怪的东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怀疑、恐惧、对未知的抗拒，最终都被那首钻肺腑的香气和女儿眼中孤注一掷的期待所压倒。
他伸出粗糙、布满裂口和老茧的大手，似乎被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最终鼓起勇气，飞快地捏住了红薯的一端。
烫！
但他强忍着，用力一掰！
“噗嗤”一声轻响，热气猛地窜出。
暗红色的外皮下，是令人惊艳的、如同暖阳般的金黄色！
细腻的瓤肉暴露在空气中，那股奇异的甜香瞬间爆炸开来，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沈大石愣住了，看着手里那半块散发着惊人热气和香气的金黄块茎，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那色泽，那香气，都超出了他对“食物”的认知。
沈小花己经忍不住了，小手指着那金黄的瓤：“爹！
黄的！
像…像蛋黄！
好香好香！”
沈大石被女儿的惊呼唤醒，看着那诱人的金黄，又看看妻子和女儿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渴望，他不再犹豫。
他鼓起腮帮子，对着那半块红薯用力吹了几口气，然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将还烫嘴的、带着皮的一小块红薯瓤，飞快地塞进了嘴里！
滚烫！
软糯！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炸开！
“唔！”
沈大石猛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是痛苦，而是极度的震惊！
那是一种纯粹的、温暖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甜！
不同于糖块的齁甜，这甜味柔和、自然，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淀粉被煮透后特有的绵软糯香。
滚烫的薯肉在舌尖化开，温暖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熨帖到冰冷的胃里，瞬间驱散了长久以来盘踞在西肢百骸的寒意和饥饿带来的绞痛！
他几乎是贪婪地咀嚼着，粗糙的牙齿感受着那细腻软糯的口感，香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
太…太好吃了！
这味道…这口感…这饱腹感！
仅仅是一小块，就让他感觉空瘪的胃部第一次有了被安抚的暖意！
这绝不是毒草！
这真的是…粮食！
是能救命的宝贝！
沈大石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怀疑、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敬畏的光芒！
他张了张嘴，却因为嘴里塞满了香甜的薯肉，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嗯！
嗯！”
声，同时用力地、拼命地点着头！
王氏看到丈夫如此剧烈的反应，哪里还忍得住？
她也顾不得烫，颤抖着手掰下另一小块，也顾不上吹，就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她那双疲惫绝望的眼睛里，也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甜…甜的！
真是甜的！
好吃！
好吃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那是绝处逢生的狂喜之泪！
沈小花早就急不可耐了，踮着脚尖：“娘！
娘！
小花也要！
小花也要吃！”
“给！
给小花！
小心烫！”
王氏激动地掰下一小块吹凉，小心翼翼地递给女儿。
沈小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那软糯香甜的滋味瞬间征服了她。
小脸上立刻绽放出如同花儿般灿烂的笑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小口小口地、无比珍惜地吃着，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仙果：“好甜！
好香！
阿姐！
好好吃！”
看着父母眼中巨大的震撼和妹妹脸上纯粹的满足，沈檀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一股巨大的暖流涌遍全身，眼眶也不由得发热。
成功了！
红薯，这来自异世的救星，第一次在这个绝望的家庭里，点燃了真实的希望之火！
沈大石终于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红薯，他死死盯着碗里剩下的红薯，又猛地看向沈檀，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穗穗！
这…这东西！
荒地！
荒地下面…还有吗？！”
沈檀用力点头，脸上也绽放出穿越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希望的笑容：“有！
爹！
还有很多！
够我们吃好一阵子！
而且，它的藤还在！
开春了，我们…”她的话还没说完，屋外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被“砰！
砰！
砰！”
地用力拍响了！
那声音粗暴、蛮横，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一个尖锐而刻薄的声音穿透门板，像毒蛇一样钻进屋里每个人的耳朵里：“沈大石！
开门！
别装死！
王老爷让我来问问，你那账，到底想拖到猴年马月？！
今天要是再拿不出一个子儿，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那刚刚升腾起的、带着红薯甜香的温暖和希望，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被这粗暴的拍门声和尖锐的威胁，瞬间击得粉碎！
沈大石和王氏脸上的狂喜瞬间褪去，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沈小花吓得手里的红薯都掉在了地上，惊恐地躲到了母亲身后。
沈檀的心，也猛地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王老财的人，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