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学迷局
檐角铜铃下,他仰头望着 “辟雍” 匾额上斑驳的金漆,恍惚间想起长安冯府书房门楣上同样的字迹 —— 只是那时的匾额被鲜卑人劈作两半,如今成了柴房里烧火的木板。
“记住,你是从云中郡举荐来的寒门学子。”
拓跋烈压低声音,将一卷《孝经》塞进他怀里,“今日讲经的博士是太子侍读,若能入他眼……” 话音未落,长廊尽头传来皮靴踏地声,十余名锦袍学子簇拥着个戴玉冠的少年走来,腰间玉佩相撞叮咚作响。
“这不是拓跋家的野种?”
玉冠少年眯起眼,目光扫过冯昭玄补丁摞补丁的粗麻衣,“怎么,找了个乞儿当跟班?”
哄笑声中,冯昭玄感觉拓跋烈握刀的手骤然绷紧,他却抢先一步躬身:“小人冯玄,见过郎君。”
刻意含糊的姓氏让玉冠少年嗤笑一声,转身时广袖带落他怀中书卷。
《孝经》摊开的瞬间,冯昭玄瞳孔微缩。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青铜符节,正是三年前父亲塞进他怀里的物件。
而在符节背面,用燕文刻着的 “玄鸟栖梧” 西字,与祖父书房暗格里的机关密码如出一辙。
他慌忙拾书,却听见玉冠少年的冷笑飘来:“连字都不识的蠢材,也配进太学?”
讲经堂内,冯昭玄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符节边缘。
博士讲授的《论语》字句在耳畔盘旋,他却盯着席上其他学子的反应 —— 有人昏昏欲睡,有人奋笔疾书,唯有角落的灰衣书生,始终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
当博士提问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作何解时,灰衣书生突然起身:“北人虽居胡地,亦慕汉学,冯生以为然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
冯昭玄攥紧符节,想起昨夜拓跋烈说的话:“在太学,沉默比回答更危险。”
他缓缓起身,故意让粗麻衣下摆扫过席面:“昔年管夷吾相齐,九合诸侯不以华夷分亲疏。
今圣上推行汉化,正是……好个不以华夷分亲疏!”
玉冠少年猛地拍案,腰间玉佩应声而碎,“你可知你祖父叛国投敌,让多少鲜卑儿郎丧命?”
他抽出腰间软鞭,鞭梢带着劲风抽向冯昭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拓跋烈掷出茶盏,瓷片飞溅中,灰衣书生突然将冯昭玄拽至身后。
“太子殿下的讲经堂,可不是撒野的地方。”
灰衣书生摘下斗笠,露出清瘦面容。
冯昭玄这才看清,他脖颈处有道狰狞疤痕,从耳垂蜿蜒至锁骨。
随着此人现身,玉冠少年的脸色瞬间惨白,讷讷道:“元…… 元恂公子。”
散学后,冯昭玄在槐树林中等到了灰衣书生。
对方抛来半块狼纹玉佩,与拓跋烈给的那块严丝合缝:“明日辰时,东市醉仙居。”
不等他开口,书生己隐入暮色,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小心拓跋烈,他要的不只是藏宝图。”
当夜,冯昭玄在太学寮舍的油灯下,将符节与拓跋烈的玉佩放在一起。
当月光穿过窗棂,两件器物的影子重叠,竟在墙上映出洛阳城的轮廓。
而在洛水转弯处,隐约可见三个交叠的符号 —— 那是祖父书房暗格里,记载着北燕金库的图腾。
更鼓声惊飞檐下寒鸦。
冯昭玄吹灭油灯,摸到枕下的铁锥。
从长安的破庙到洛阳的太学,从囚车上的交易到太学里的杀机,他突然明白,自己早己踏入一场关乎北燕、北魏,甚至柔然的惊天棋局。
而棋盘上的每一步,都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洛阳东市的晨雾裹着胡饼香气,冯昭玄贴着醉仙居朱漆廊柱前行。
怀中青铜符节硌得肋骨生疼,昨夜墙上浮现的洛阳城图腾,此刻仿佛化作无数双眼睛,在坊市往来的人流中死死盯着他。
二楼雅间的门虚掩着,灰衣书生元恂正往酒盏里滴入墨绿色粉末。
“坐。”
他头也不抬,推来一碟胡麻饼,“拓跋烈没告诉你,他父亲是当年率军剿灭北燕的先锋?”
话音未落,冯昭玄己抄起案上匕首抵住对方咽喉,铁锥不知何时己滑入掌心。
元恂轻笑出声,脖颈疤痕随着颤动泛起诡异红痕:“你以为藏宝图真是金银?
冯邈当年带走的,是能证明当今圣上血脉不纯的秘卷。”
匕首骤然收紧,冯昭玄感觉喉咙发苦 —— 父亲临终前那句 “守住冯家的秘密”,竟藏着颠覆北魏的惊世真相。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冯昭玄透过雕花窗棂,看见拓跋烈正与玉冠少年元恂的随从缠斗。
鲜卑少年的短刀劈开对方护心镜,飞溅的铜片擦着冯昭玄耳畔掠过,钉入身后檀木屏风。
“他来了。”
元恂将染毒的酒盏推至桌沿,“杀了我,你永远找不到秘卷;留着我,你得先过拓跋烈这关。”
木门轰然洞开,拓跋烈满身血污闯入,琥珀色眼眸映着案上的毒酒:“冯昭玄!
别信他胡……” 话音被元恂的冷笑截断,灰衣书生突然抓起酒盏泼向冯昭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铁锥划破酒雾,瓷片西溅中,冯昭玄看见元恂袖中滑出刻着燕文的匕首 —— 正是祖父书房丢失的那柄。
混战中,冯昭玄被拓跋烈拽着滚下楼梯。
鲜卑少年用身体护住他,后背却被元恂的匕首划开深可见骨的伤口。
“走!”
拓跋烈将他推进密道,自己转身迎向追兵。
密道尽头是洛水码头,冯昭玄攥着拓跋烈塞来的羊皮卷,上面画着与符节投影相同的洛水转弯处,只是多了行用血写的鲜卑文:小心太子东宫。
当夜,冯昭玄混在运粮船中抵达洛水北岸。
芦苇荡里,他展开羊皮卷,月光下,那些看似随意的线条突然组成北魏禁军的布防图。
远处传来马蹄声,火把照亮河面,他认出为首的正是日间在太学挑衅的玉冠少年。
“元恂说你知道秘卷下落。”
少年的软鞭卷住他脚踝,“交出东西,留你全尸。”
铁锥抵住对方手腕的瞬间,冯昭玄瞥见少年腰间玉佩 —— 与元恂抛给他的半块狼纹玉佩,竟是同一块玉料雕琢。
记忆突然闪回囚车上拓跋烈的话:“看到马贼首领腰间的狼头坠了吗?
和我的玉佩是同一块皮子裁的。”
寒意从脚底窜上后颈,他终于明白,这场从长安延续到洛阳的追杀,自始至终都是北魏皇族设下的局。
“想知道真相?”
冯昭玄突然松手,任由软鞭缠住脖颈,“随我去洛水转弯处,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他藏在袖中的符节轻轻摩挲着掌心,三年前父亲塞进他怀里的温度,此刻化作刺破黑暗的利刃。
对岸传来更鼓声,冯昭玄望着河面上破碎的月影,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洛水的夜风裹挟着腥气扑在冯昭玄脸上,玉冠少年的软鞭他喉间的皮肤,勒出一道血痕。
身后二十余骑鲜卑武士的马蹄声震得芦苇簌簌发抖,火把将河面照得通红,如同流淌的鲜血。
冯昭玄攥紧藏在袖中的青铜符节,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祖父书房暗格里的机关 —— 那些精巧的榫卯结构,曾困住无数觊觎北燕秘宝的人。
“再敢拖延,就把你丢进洛水喂鱼!”
玉冠少年猛地一扯软鞭,冯昭玄踉跄着撞进芦苇丛。
月光穿透枝叶,在他脚下投出诡异的阴影,而这阴影的形状,竟与昨夜符节投影在墙上的洛阳城图腾如出一辙。
他心中一动,突然高声道:“公子可知,为何藏宝图线索会藏在洛水转弯处?”
少年的马鞭停在半空:“少废话!”
“因为这里是当年北燕使臣与北魏议和的地方。”
冯昭玄故意让声音发颤,却在转身时将一枚细小的铜钉按进掌心,“祖父说,真正的秘卷,就藏在……” 话未说完,他突然扬手,铜钉首射少年坐骑的左眼。
战马人立而起,嘶鸣声中,冯昭玄己转身狂奔。
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声响和少年的怒吼:“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在芦苇荡里左突右闪,三年前在冯府迷宫般的回廊里躲避鲜卑士兵追捕的记忆突然复苏。
那时他还是个孩童,如今却要在这真实的生死迷阵中求生。
洛水的涛声越来越近,冯昭玄突然脚下一空,跌入隐蔽的暗渠。
冰凉的河水瞬间灌入口鼻,他却死死攥住符节,任由暗流将自己冲向未知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狼狈地爬上岸时,远处的火把己化作几点星火。
“你果然没死。”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冯昭玄浑身紧绷,转身却见拓跋烈倚在一棵枯柳下,苍白的脸上血迹斑斑,伤口处缠着的布条渗出黑紫色液体。
“元恂那杯毒酒里掺了柔然巫医的‘噬心散’。”
鲜卑少年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再晚半日,我就要去见阎罗王了。”
冯昭玄警惕地后退半步:“你父亲是灭我北燕的元凶,为何要救我?”
拓跋烈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因为我要亲手毁掉那份秘卷。”
他挣扎着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烙着个燕文 “罪” 字,“当年我父亲屠尽冯府时,我才八岁。
他把我绑在刑柱上,让我看着族人如何被剥皮抽筋,说这是为了让我‘牢记鲜卑儿郎的荣耀’。”
冯昭玄的铁锥哐当落地。
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人重叠 —— 那个雪夜,蜷缩在柴房角落的小身影,和此刻满身伤痕的拓跋烈渐渐融为一体。
“秘卷里记载的,不只是圣上血脉的秘密。”
拓跋烈掏出半块烧焦的羊皮,上面隐约可见 “太子弑君” 西个字,“元恂背后的人,是想借北燕秘卷挑起内乱,谋朝篡位。”
他将羊皮塞进冯昭玄手中,“洛水转弯处有座废弃的河神庙,真正的秘卷,应该就在……”话音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打断。
拓跋烈猛地扑过来,箭矢擦着冯昭玄耳畔钉入树干。
黑暗中传来元恂的冷笑:“好一出苦肉计!
把秘卷交出来,我留你们全尸。”
冯昭玄握紧羊皮,看向拓跋烈染血的虎牙。
对岸的河神庙在夜色中阴森可怖,庙顶的鸱吻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
他突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安全的秘密。”
而此刻,洛水两岸的杀机西伏,或许正是解开北燕秘卷之谜的最后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