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笙攥着口袋里的染血碎布,站在陌生的院子里。
几个孩子好奇地打量她,很快又跑开了。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
她没有哭,只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那双眼睛像冻住的湖面。
几年过去,林雪笙成了“阳光之家”孤儿院里最安静也最特别的存在。
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热衷于游戏或吵闹,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角落,手里总捧着东西。
有时是几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旧医书,那是老院长清理仓库时丢弃,被她默默捡回来的。
她对照着泛黄的图谱,辨认窗台上枯萎的野草,或者在自己手臂几个位置按压,感受脉搏细微的不同。
更多时候,她蜷在活动室那台吱呀作响的旧电脑前。
这台机器是某个慈善捐赠的淘汰品,网速慢得惊人。
林雪笙的手指在布满油渍的键盘上移动,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
她学会了绕过孤儿院网络那层脆弱的防火墙,进入更深的地方。
起初是查阅资料,后来是尝试理解屏幕上滚动的那些复杂代码。
没人教她,她就自己摸索,像解一道没有答案的谜题。
管理员偶尔发现她用了太多流量,呵斥几句,她也只是默默关掉页面,等管理员走了,屏幕又悄然亮起。
还有几次,护工阿姨因为某个调皮孩子闯祸而气急败坏,或者某个新来的孩子因为想家半夜躲在被子里哭,林雪笙会走过去,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只是坐在旁边,安静地陪着。
她说话很少,但偶尔几句简单的询问,总能奇异地让焦躁的人平静下来,让哭泣的孩子慢慢止住眼泪。
护工阿姨私下议论:“这孩子,眼神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老院长姓周,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的女人。
她对林雪笙的态度复杂。
她注意到林雪笙的与众不同,那远超年龄的沉静和偶尔流露出的锐利眼神让她隐隐不安。
周院长踱步到活动室,看着又在捣鼓电脑的林雪笙。
“雪笙啊,”周院长声音温和,带着惯常的关切,“又在看书?
别总盯着屏幕,伤眼睛。
多去院子里活动活动,和小伙伴们玩玩。”
她走近,目光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代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雪笙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屏幕瞬间切换成一个普通的学习网页。
“知道了,院长。”
她声音平淡,没什么情绪。
周院长满意地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这才对嘛。
你是个聪明孩子,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以后会有出息的。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意有所指,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开解,“这里就是你的家。”
林雪笙没应声,只是微微低下头,看着键盘上磨损的字母键。
家?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记忆深处那片染血的黑暗。
养父倒下时浑浊的眼神,养母将她塞进衣柜时声嘶力竭的“活下去”,还有刀锋上那个模糊的禽鸟标记……这些画面从未模糊。
她口袋里的手指,下意识地捻着那块早己变硬的碎布边缘。
周院长见她沉默,又说了几句“要听话”、“好好融入”之类的话,转身走了。
活动室里只剩下旧电脑风扇的嗡鸣。
林雪笙抬起头,目光落在院长办公室的方向。
那扇门总是关着,锁着。
孤儿院的管理系统就在里面那台配置稍好的电脑里。
关于每个孩子的档案、来历、资助信息……所有的一切。
她很久以前就尝试过破解那台内网主机的访问权限,但孤儿院的旧系统虽然落后,核心的访问控制却异常坚固,像一块难啃的骨头。
她收回目光,手指重新在键盘上敲击。
这次不是为了查阅资料,也不是为了练习代码。
屏幕上打开了一个简陋的本地程序界面,是她自己编写的。
她输入孤儿院内部网络的几个关键节点地址,运行程序。
屏幕开始快速滚动字符流,捕捉着网络里微弱的、规律性的信号反馈。
她需要找到那个系统认证机制的“心跳”间隙,一个微乎其微的时间窗口。
时间一点点流逝。
活动室窗外天色暗沉下来。
其他孩子被叫去吃晚饭,喧闹声远去。
林雪笙依旧坐在原地,只有屏幕的光映亮她紧绷的侧脸和飞快移动的手指。
汗水从她额角渗出,沿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悬停片刻,滴落在键盘的空格键上。
她浑然不觉,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屏幕滚动的数据和指尖的触感上。
一次,两次……系统坚固的防护将她精心构造的试毯一次次弹回。
就在她准备暂时放弃时,屏幕上滚动的字符流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非标准的延迟。
林雪笙眼神一凝,手指如电,瞬间输入一串新的指令。
这个延迟像一道稍纵即逝的裂缝。
她调动了所有能利用的孤儿院内网边缘设备的微弱算力,集中冲击那个点。
屏幕上,代表防火墙的红色警告标志疯狂闪烁了几下,骤然消失。
一个朴素的、带着旧式窗口风格的管理系统界面跳了出来。
访问权限:管理员。
成功了。
林雪笙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
她没有立刻行动,指尖在冰凉的触摸板上停留片刻,然后才谨慎地移动光标,点开了档案管理模块。
她输入了自己的名字:林雪笙。
搜索结果跳出来。
档案照片是她刚被送进来时拍的,眼神空洞麻木。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她早己知道的信息:被遗弃地点(模糊描述为“远郊山区”),发现人(己故村民),送养人(空白),入院时间……一切都指向一个普通的弃婴。
她的手指没有停下,点开了关联文件目录。
里面大多是些格式化的评估报告、体检记录。
她逐一点开,目光锐利地掠过每一行字。
大部分文件都只有孤儿院的内部编号。
突然,一个不起眼的、命名格式与其他文件稍有不同的压缩包引起了她的注意。
文件名是:**LY_Ref_Initial_Screening_Backup.zip**。
LY?
这两个字母像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视线。
她记得在查资料时瞥见过,本市的豪门,林氏集团的缩写,似乎就是LY。
心跳骤然加速,撞击着胸腔。
她立刻尝试解压。
系统提示需要密码。
孤儿院系统的核心数据库密码?
这难不倒她。
她调出之前捕获的系统管理员操作习惯分析记录,结合孤儿院成立年份、院长名字的常见组合变体,快速生成了几个密码组合。
第一次尝试,错误。
第二次,错误。
第三次,她输入了院长名字拼音加上孤儿院成立年份的后两位数字组合。
密码框闪烁了一下,解压进度条开始缓慢移动。
压缩包解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PDF文档。
标题是:《关于接收弃婴林雪笙的初步背景筛查备忘》。
林雪笙点开文档。
内容很短,只有几行字:> **接收对象:** 林雪笙(女婴,约六个月)> **接收时间:** XXXX年X月X日> **来源信息:** 由匿名人士(自称“林宅管家”)致电本院,提供弃婴线索及具体发现地点坐标(详见附件地图截图,己归档)。
该匿名人士拒绝透露委托人身份,仅强调婴儿与本市林氏家族(LY Group)可能存在关联,要求本院“妥善安置,勿深究来历”。
其言辞谨慎,带有命令口吻。
通话己录音备份(录音文件编号:LY_VF_001,存储路径:\ServerArchivesRestrictedLY)。
> **备注:** 此事敏感,仅院长级别知悉。
按匿名人士要求,未对关联性进行正式核查。
档案按普通弃婴流程处理。
文档末尾,附着一张模糊的黑白扫描图,像是一张手绘地图的局部,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点,旁边潦草地标注着经纬度坐标。
那个坐标点,赫然就是当年养父林兴煜捡到她的那片深山区域!
林雪笙猛地靠向椅背,冰冷的塑料椅背撞得她脊骨生疼。
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发涩。
匿名人士?
林宅管家?
林氏家族(LY Group)?
勿深究来历?
那些刻意被抹去的线索碎片,此刻被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窒息的方向——林家!
当年那个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婴儿,与这个显赫的家族有关。
而那个所谓的“匿名人士”,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推入孤儿院,又试图彻底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养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再次汹涌袭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知道什么?
他们的死,是不是也和这只“无形的手”有关?
为了掩盖她的存在?
为了封口?
“活下去……”养母嘶哑绝望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活下去。
然后,找到他们。
一股冰冷的火焰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烧尽了残存的迷茫和属于孤儿院林雪笙的平静伪装。
她盯着屏幕上那行“与本市林氏家族(LY Group)可能存在关联”,手指缓缓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录音文件编号:LY_VF_001。
存储路径:\ServerArchivesRestrictedLY。
她移动光标,试图访问那个标着“Restricted”(受限)的路径。
屏幕上弹出一个鲜红的警告框:> **访问被拒绝!
**> **您没有查看此目录的权限。
**> **检测到非法访问尝试!
安全警报己触发!
**几乎在同一瞬间,活动室外走廊尽头,院长办公室的方向,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电子蜂鸣警报声!
在寂静的傍晚,这声音穿透力极强。
林雪笙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
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最后几个指令,清除掉所有操作痕迹,强制关闭了管理系统页面,并迅速切回那个普通的学习网页界面。
屏幕恢复平静。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向活动室靠近。
周院长惊疑不定的声音隐约传来:“怎么回事?
警报怎么响了?”
林雪笙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
她看着那个普通的网页,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破解和那个指向林家的致命线索从未发生。
只有桌下,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脚步声停在活动室门口。
周院长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