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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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微微发抖,在甲方签名栏留下一个深蓝色的、犹豫的墨点。

空气里有消毒水挥之不去的尖锐气味,混着窗外飘来的、城市傍晚浑浊的尾气。

隔壁病房心电监护仪“嘀嘀”的单调电子音,固执地穿透薄薄的墙壁,

一下下敲打在我的耳膜上,像某种催促,又像无情的倒计时。“签不签?

”对面男人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沉沉压下来。我抬起头。

江临坐在对面那张冷硬的不锈钢椅子上,长腿交叠,昂贵的深灰色西装裤料一丝褶皱也无。

他背后的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暮色,霓虹初上,却照不亮他眼底半分温度。那眼神,

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评估着,算计着,唯独没有属于人的暖意。“五百万。

”他薄唇开合,吐出那个冰冷的天文数字,指尖随意点了点摊开在桌面中央那份厚厚的协议,

“买你三年***的使用权。签了字,你弟弟林晓明天就能转进最好的私立康复中心,

用上最顶尖的进口药和仪器。”他的手指很漂亮,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可那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桌面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却让我联想到手术室里闪着寒光的不锈钢器械,冰冷、坚硬、毫无生命的热度。手术钳。

我的胃猛地一抽。隔壁的“嘀嘀”声骤然急促了一下,像垂死者的喘息,

又猛地落回那令人窒息的平稳。弟弟林晓苍白安静的脸在我眼前闪过,他躺在病床上,

像一株失去阳光的植物,靠着昂贵的机器维系着微弱的呼吸。那画面像淬毒的针,

狠狠扎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模糊了一瞬。深吸一口气,

压下喉头的哽塞。笔尖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用力划破那点犹豫的墨渍。林晚。

我的名字,歪歪扭扭地匍匐在那片冰冷的空白里,像一个屈辱的烙印。“啪嗒。

”一支崭新的手机被江临修长的手指推到我面前,屏幕幽暗。“里面存了苏媛的照片、视频,

她喜欢的音乐,她的日记片段,她说话的习惯,甚至她煮醒酒汤的步骤。”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瞬间将我完全笼罩,空气似乎都稀薄了几分。“今晚,搬进锦园。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成为她。在我需要的时候,一丝不差地成为苏媛。”他转身,

昂贵的皮鞋踩在医院走廊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空洞而规律的声响,一步步远去,

消失在走廊尽头那片惨白的灯光里。没有再看我一眼。锦园像一个巨大的、精美的水晶棺。

华丽,空旷,冷得彻骨。主卧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

里面躺着几件璀璨夺目的珠宝,但它们的光芒,远不及旁边一张放大的照片引人注目。

照片里的女人依偎在江临怀里,笑靥如花,眉眼弯弯,

带着一种被世界温柔以待的明媚和娇憨。苏媛。这栋别墅真正的主人,

也是我未来三年必须扮演的幽灵。我拿起照片,指尖描摹着她唇角上扬的弧度。

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疲惫,眼神里是抹不去的忧虑和生活的风霜。照片里的苏媛,

像温室里精心培育的玫瑰;而我,林晚,不过是墙角挣扎求生的野草。“要笑。

”我对着镜子,努力扯动嘴角肌肉,试图复刻照片里那个明媚的弧度。

镜子里映出的笑容却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透着一股子令人心酸的勉强。

我用力揉了揉脸颊,直到皮肤发烫,再次尝试,一遍,又一遍。嘴角上扬的弧度渐渐标准了,

可那双眼睛,依旧空洞,像两口干涸的枯井,映不出半点光。“媛媛,今天的汤,

味道好像有点淡?”江临的声音在餐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的手猛地一抖,

差点打翻面前的汤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来了。第一次“考试”。“啊,是吗?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婉转,带着点苏媛照片里那种娇嗔的尾音。

我学着视频里她习惯性的小动作,微微歪了歪头,

露出一个练习了无数次的、带着点无辜的笑容,“可能……盐放少了点?我下次注意。

”江临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深邃的目光像探照灯,似乎要穿透我这层模仿来的皮囊,

直看到内里那个惶恐不安的林晚。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嗯。”许久,他才淡淡应了一声,低下头,

用银勺慢慢搅动着碗里的汤。餐厅里只剩下瓷器碰撞的轻微脆响,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我悄悄松了口气,指尖却还在微微发麻。扮演另一个人,远比想象的更耗费心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走钢丝。胃里一阵莫名的翻搅,我强忍着,

维持着脸上那副训练有素的、属于“苏媛”的笑容面具。日子在扮演与扮演的缝隙里流淌,

像钝刀子割肉。我成了锦园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苏媛的幽灵操控着。

她的香水味取代了我惯用的廉价洗衣粉气息,她的语调成了我的枷锁,

她的喜好覆盖了我的习惯。我甚至能闭着眼睛,

完美复刻出她那种独特的、带着一点慵懒尾音的说话方式。江临的情绪像这座城市的天气,

阴晴不定。有时他深夜归来,带着浓重的酒气,会站在卧室门口,长久地凝视着我,

目光穿过我的身体,落在他心底那个早已不在此处的幻影上。

那种被彻底当成替代品、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责骂都更令人窒息。有时,

他又会变得格外苛刻,一个眼神的偏差,一个动作的生疏,

都会引来他冰冷的审视和沉默的压力。胃里的不适感越来越频繁,

像有只手在里面不安分地搅动。清晨洗漱时,对着光洁的盥洗盆一阵阵干呕,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镜子里的脸,愈发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

我以为是日夜悬心和扮演带来的压力,并未深想。只是下意识地,在江临靠近时,

会微微屏住呼吸,生怕被他察觉出任何不属于“苏媛”的异常。转眼,是江临的生日。

锦园被布置得奢华如梦。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芒,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槟和雪茄的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穿着一条苏媛曾经最爱的、价值不菲的宝蓝色丝绒长裙,像一个被精心装扮的人偶,

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苏媛式”笑容,周旋在宾客之间。“江太太,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

” “苏小姐,好久不见,您气色真好!” “媛媛姐,这条裙子太衬您了!”一句句恭维,

一声声呼唤,都指向那个不存在的人。每一次被叫做“苏小姐”、“江太太”、“媛媛”,

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我早已麻木的神经。我微笑着应对,扮演着完美女主人,

心却像浸在冰水里。胃里的不适感在喧嚣和酒气中愈发汹涌,一阵阵向上顶。

我悄悄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和笑容。午夜将近,宾客渐散。

偌大的别墅终于安静下来,只留下杯盘狼藉的空寂。江临显然喝多了,领带扯开,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脚步虚浮,斜靠在客厅巨大的真皮沙发上,

眼神迷离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失了焦距。我走过去,想扶他回房。刚靠近,

手腕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攥住。他掌心滚烫,带着浓烈的酒气。“媛媛……”他低喃着,

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依恋。那双迷蒙的眼睛望向我,

却又像穿透我,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别走……别再离开我……”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唤出,带着如此沉重的思念和痛苦,砸得我猝不及防。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他摸索着,

另一只手笨拙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啪嗒一声打开,

一枚设计简约却无比闪耀的钻戒静静躺在深蓝色的绒布上。那是他们的婚戒。他颤抖着,

执起我的左手,滚烫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试图将那枚冰冷的指环套进我的无名指。

戒指的金属圈触碰到皮肤,冰凉刺骨。尺寸显然不对,它卡在我无名指的指关节处,

带来一阵清晰的压迫感。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别动!”他低吼一声,带着醉汉的执拗,

更用力地想要把戒指推到底。金属棱角硌着骨头,尖锐的痛感传来。

就在这挣扎的瞬间——“啪!”客厅里所有的主灯骤然亮起!

刺目的白炽光芒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影,将一切暴露无遗。我僵在原地,被强光刺得眯起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循着光线的来源望去。门口,

逆着玄关明亮的廊灯,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穿着一条素雅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

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脸色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和虚弱,眼神却清亮得惊人,

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和江临交缠的手,以及那枚卡在我指关节、闪着刺眼光芒的戒指。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时间凝固了。那张脸……那张我在照片里看了无数遍,

模仿了无数遍的脸……此刻,正无比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苏媛!“咣当!”一声脆响,

打破了死寂。是江临手中的丝绒戒指盒掉在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脸上所有的醉意和迷蒙在看清门口身影的瞬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狂喜,

那光芒瞬间点亮了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几乎要燃烧起来。“媛媛?!”他猛地松开我的手,

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踉跄着站起身,不顾一切地朝门口冲去,脚步急切而凌乱。

我的左手骤然失去了钳制,悬在半空,无名指上被戒指卡过的地方,一圈红痕清晰可见,

隐隐作痛。那枚价值连城的钻戒,孤零零地躺在我脚边的地板上,折射着冰冷的光。

我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巨大的水晶吊灯的光线太过刺眼,照得我头晕目眩。

胃里那股压抑了整晚的翻江倒海再也控制不住,猛地顶了上来。我死死捂住嘴,

强忍着那阵剧烈的干呕,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视线变得模糊,

只能看到江临高大的背影,紧紧地将门口那个纤细的身影拥入怀中,抱得那么用力,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苏媛的脸埋在江临的肩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目光,

似乎穿透了江临的肩膀,落在狼狈不堪的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

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这平静,比任何刀锋都更锐利。

“晚晚小姐,先生吩咐了,请您立刻收拾东西离开锦园。”管家王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刻板而疏离,像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

江临已经小心翼翼地半拥半抱着苏媛,消失在了通往二楼主卧的楼梯转角。偌大的客厅,

只剩下我和面无表情的管家,还有一地狼藉的生日残局。

“我……”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您的私人物品,佣人已经收拾好了。

”王叔递过来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是我当初来锦园时带来的那个,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他另一只手递上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信封。“这是先生给您的。

”信封沉甸甸的。不用打开,我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五百万。我出卖三年青春和尊严的价格。

它此刻像一个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我的指尖。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酸水直冲喉咙。

我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干呕让我眼前阵阵发黑,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我死死捂住嘴,身体蜷缩着,像一只被扔到岸上濒死的虾。王叔站在一旁,

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眼前这痛苦的景象只是空气。

他耐心地等我那阵撕心裂肺的干呕稍稍平息,才再次开口,

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车已经在外面等了,晚晚小姐。”我直起身,

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和狼狈,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早已疲惫不堪的脊背。

没有再看那枚躺在地上的戒指一眼,也没有看这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最后一眼。我伸出手,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个沉重的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接过了那个更沉重、更滚烫的信封。

指尖捏着信封的边缘,用力到指节发白。五百万,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掌心发麻。窗外,锦园那奢华却冰冷的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重的闷响,

彻底隔绝了那个金丝鸟笼般的世界。出租车在深夜的城市街道上穿行,

窗外是流光溢彩却毫无温度的霓虹。我把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胃里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翻搅感再次顽固地涌了上来。我紧紧捂着嘴,

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一瞥,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嫌恶,

随即加快了车速,仿佛急于摆脱我这个麻烦。

狭小的出租屋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消毒水残留的气息。这里是我和林晓以前的家,简陋,

拥挤,但每一寸空气都浸染着属于“林晚”的、真实的生活痕迹。

我把那个承载着巨大屈辱和弟弟救命钱的信封,小心翼翼地锁进床头柜最底层。

指尖拂过冰冷的锁扣时,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

几乎是扑到那个小小的、光线昏黄的卫生间里,对着斑驳的洗手盆,吐得天昏地暗。

吐到最后,只剩下苦涩的胆汁。喉咙火烧火燎,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虚脱地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瓷砖贴着皮肤,寒意刺骨。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膝盖上,很快又变得冰凉。寂静的深夜里,

只有水龙头没有拧紧的滴水声,嗒……嗒……嗒……像生命的倒计时,敲打着耳膜。几天后,

我带着那张沉甸甸的银行卡,再次站在了圣心康复中心明亮的接待大厅里。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不真实的洁净和高效。穿着淡蓝色制服的护士步履轻盈,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药水味,

和我之前奔波的那些公立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截然不同。“林晓的家属?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温和的医生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夹。“是,我是他姐姐。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医生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宽慰笑容:“林晓的情况,

我们专家组已经会诊过了。他的脑部损伤虽然严重,但目前生命体征稳定,脑干反射存在,

苏醒的可能性并非完全没有。转入我们中心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