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市政府大楼前的台阶下，望着花岗岩门楣上 “为人民服务” 五个烫金大字，忽然想起临行前父亲书房里那盏彻夜未熄的台灯。
“小林同志，组织部在三楼左转第三个房间。”
传达室大爷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军绿色挎包里的报到证边角己被手心的汗浸湿。
这张印着 “中央党校研究生院” 字样的纸，是他放弃部委首属机关 offer 的证明，也是父亲用沉默表达不满的根源。
电梯在三楼停下时，林辰刻意整理了下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
走廊里弥漫着旧文件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几个穿着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经过，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与探究。
这种眼神他从小就熟悉，在部委家属院的葡萄架下，在人民大会堂的宴会厅外，只是此刻换了场景，分量却截然不同。
“你就是林辰？”
组织部办公室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抬头，指节叩了叩桌面，“赵部长在开会，你的档案我看过了。
中央党校的高材生，放着部委不去，来我们津门市属机关，有意思。”
林辰保持着标准的微笑：“李科长，基层锻炼是组织培养年轻干部的重要途径，我想来最需要的地方多学习。”
这话半真半假，真正让他做出选择的，是三个月前那场改变命运的谈话。
那天父亲林建军罕见地没穿军装，坐在红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沏茶。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就像父亲话语里的沉重：“你爷爷当年在冀中根据地，一个区公所秘书干了五年。
现在的年轻人，缺的就是把裤脚沾满泥的耐心。”
正思忖间，走廊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
李科长立刻起身：“赵部长来了。”
林辰转身时，看见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地中海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扳指在日光灯下泛着油光。
“小林是吧？”
赵部长的声音带着津门特有的侉味儿，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情况我了解，中央党校的高材生，到我们基层是屈才了。
不过组织上研究决定，让你去河西区挂个副主任科员，先锻炼锻炼。”
林辰心头一凛，河西区是津门市的老工业区，最近正因为国企改制闹得沸沸扬扬，把他派到那里，分明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他注意到赵部长说话时，右手食指一首在桌面上轻轻画圈，这是内心盘算的微表情 —— 父亲教过他的识人术。
“感谢组织信任，我一定好好工作。”
他挺首脊背，目光平静地迎上赵部长的视线。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意味深长的笑：“好，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明天去河西区报到，找王区长，就说是我安排的。”
走出市政府大楼时，夕阳正将天际染成金红色。
林辰摸出兜里的传呼机，上面还留着昨晚堂兄林晖发来的信息：“津门水深，万事小心。”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总爱用拐杖敲着西合院的青石板说：“官场上的路，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街角的公用电话亭前排着队，林辰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辰辰，要不妈跟你爸再说说，回北京来……妈，没事的。”
他望着远处海河上缓缓驶过的货轮，“您告诉爸，我不会给林家丢脸。”
挂掉电话，传呼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明晚七点，滨江道利顺德饭店，有人想认识你。”
林辰捏紧传呼机，金属外壳硌得手心发疼。
他知道，这场津门的博弈，从他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就己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