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站在二楼走廊尽头，望着墙上 “工业学大庆” 的标语，忽然明白这里为何被称为 “老干部的坟场”—— 空气里都弥漫着停滞不前的气息。
“小林来了？”
王区长的办公室烟雾缭绕，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藤椅，“坐，小赵跟我打过招呼了。”
他说话时，烟灰簌簌落在深蓝色中山装的衣襟上，浑然不觉。
林辰注意到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王区长站在一群工人中间，胸前戴着大红花。
照片边角己经卷起，却被精心地用透明胶带粘好。
“区里情况复杂，” 王区长弹了弹烟灰，目光扫过林辰，“你刚来，先在办公室熟悉下业务。
张主任是老同志，你多向他请教。”
话音刚落，门被敲响了，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王区长，这是……” 张主任的目光在林辰身上停顿片刻，带着审视。
林辰敏锐地发现，他左手腕上戴着块上海牌手表，表盘玻璃有道裂痕，却擦得锃亮。
“这是市里派来的林辰同志，中央党校的高材生，以后在办公室工作。”
王区长介绍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张主任脸上立刻堆起笑：“欢迎欢迎，小林同志年轻有为啊。”
客套话说了没几句，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声。
张主任脸色一变：“又是纺织厂的那帮人。”
王区长皱起眉，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了口茶：“让***办的去处理。”
“己经去了，” 张主任压低声音，“带头的是老书记，说要见您。”
王区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忽然看向林辰：“小林，跟我一起去看看？”
纺织厂的大门被锈迹斑斑的铁锁链拴着，几十名工人围在门岗前，领头的老头头发花白，胸前别着枚褪色的劳模奖章。
看见王区长下车，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王区长，我们要吃饭！”
“不能把厂子卖给私人老板！”
林辰跟在王区长身后，注意到人群里有几个眼神闪烁的年轻人，并不像普通工人。
他想起报到前查的资料：河西区纺织厂是市属国企，职工三千多人，连续三年亏损，市里己经决定改制。
“老郑，” 王区长握住老书记的手，声音有些沙哑，“有话咱们回去说，这么闹解决不了问题。”
老书记甩开他的手，指着身后的工人：“解决？
等你们解决，我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混乱中，林辰忽然看见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悄悄退到街角，正对着传呼机说话。
他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身就往胡同里钻。
“同志，请留步。”
林辰加快脚步，在胡同口拦住了他。
男人眼神慌乱，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你谁啊？
有事？”
林辰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不是传呼机，而是更高级的大哥大，在 1995 年的津门，这可不是普通人能用上的。
“我是区政府的，” 林辰亮出工作证，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纺织厂的工人闹事，跟你有关系？”
男人脸色骤变，突然推了林辰一把，撒腿就跑。
林辰踉跄了一下，刚要追赶，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小林同志，别追了。”
王区长不知何时站在胡同口，脸色阴沉得可怕，“回来。”
林辰停下脚步，看着男人消失在纵横交错的胡同深处，忽然明白这起看似普通的工人闹事，背后藏着更深的水。
回到办公室时，张主任正对着电话低声说着什么，看见他们进来，立刻挂断了电话。
“王区长，市***办刚才来电话，问情况怎么样了。”
王区长没说话，径首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泛黄的文件。
“这是纺织厂的老底子，” 他把文件推到林辰面前，“你年轻人脑子活，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林辰翻开文件，发现里面不仅有财务报表，还有几封举报信，内容都是关于纺织厂领导侵吞公款的。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文件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辰忽然想起昨晚在利顺德饭店见到的人 —— 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张启明，那个跟父亲在冀中根据地共过事的老战友。
“王区长，” 林辰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觉得，改制可以，但得先把里面的蛀虫清出去。”
王区长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谈何容易啊，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时，林辰的传呼机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纺织厂副厂长刘志强，今晚八点在和平路夜总会。”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传呼机，知道这场博弈，己经到了该出第一手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