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西顾，不见天日，不见边际，唯有这条蜿蜒的“小溪”在眼前铺展，水色清澈得能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衣衫虽破，眼神却比山巅时亮了数倍。
水流过脚边，带起细碎的光屑，每一粒都藏着画面：有母亲揉着他的头说“莫儿灵根好”，有父亲挥剑时带起的风声，有苏清婉递来的平安结在阳光下闪着光，还有他跪在血泊里时，指尖抠进泥土的疼。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般掠过，却不似回忆那般沉重。
他试着抬步，水流顺着小腿向上漫，体内那股本该枯竭的力量竟在发烫，不是元婴之力，也不是风神丹的余温，更像沉睡的血脉被这水流唤醒，顺着血管突突跳动，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觉得脚下的“溪”在动，带着他往某个方向去。
水流声里混着细碎的低语，像父母的叮咛，像桃花瓣落地的轻响，还有一个极轻的声音在问：“就这么算了吗？”
周莫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双眼不再有死志，只剩跃动的光。
他握紧拳，掌心的温度竟让水流微微发烫。
“不。”
他轻声说，声音在这片空茫里格外清晰。
热血顺着血管奔涌，与脚下的水流共振。
他开始往前走，每一步都踏得坚定，仿佛要逆着这无尽的“溪”，走回那个他尚未倒下的瞬间。
水流骤然掀起巨浪，将周莫裹挟着向前猛冲。
无数光影在他眼前碎裂又重组，父母的笑容、桃花的芬芳、撕心裂肺的剧痛……所有画面都被拉成模糊的长线，最终在一阵温暖的光晕中定格。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青石板上，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灵糕。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飘着灶间传来的甜香。
“莫儿，跑哪儿去了？”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周莫浑身一僵，缓缓转头——母亲正系着围裙站在院门口，眼角带着温柔的笑意，鬓边没有后来的白发，脸上也没有那道狰狞的疤痕。
不远处，父亲正抡着斧头劈柴，木柴裂开的脆响清晰可闻，他抬头看来，朗声笑道：“臭小子，灵糕又掉渣了！”
周莫怔怔地看着他们，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小小的，肉乎乎的，掌心还沾着灵糕的碎屑——这是他八岁时的模样。
光阴长河竟将他送回了两百年前，送回了所有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刻。
院墙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其中一个清脆的女声喊着：“周莫哥哥，快出来玩！”
是苏清婉。
周莫抹了把脸，将眼泪蹭在衣袖上，突然咧开嘴，朝着父母和墙外的声音用力喊道：“来了！”
这一次，他攥紧了小小的拳头，眼底映着阳光，藏着两百年的血泪与决绝。
那些失去的，他要亲手夺回来；那些将要发生的，他绝不会再让其上演。
周莫攥着苏清婉递来的糖葫芦，踩着青石板路穿过苏家的月亮门。
后院比记忆里更阔朗，几株老桃树正抽着新芽，廊下挂着晾晒的灵草，几个仆妇低头修剪花枝，见了苏清婉便躬身行礼：“小姐。”
苏清婉扎着双丫髻，绿裙角扫过石阶，脆生生道：“周莫哥哥你看，我爹爹新移栽的凝露草，说是能治你娘的咳疾。”
她指着花圃里几片莹润的叶片，阳光照在上面，凝结的露珠泛着微光。
周莫喉头微动。
两百年后，苏家正是靠着这些灵草生意步步高升，却也因此被天魂宗盯上，最终沦为肖家扩张势力的踏脚石。
而眼前的苏清婉，还不知道未来会经历家破人亡的惨剧。
“清婉，”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的稚气，却异常认真，“这些草，别让你爹卖太多给外地来的修士。”
苏清婉眨眨眼，歪头看他：“为什么呀？
王掌柜说能赚好多灵石呢。”
周莫望着远处高墙外的天空，那里还没有天魂宗的阴影。
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母亲刚给的平安符，轻声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们去桃树下玩吧，我教你叠纸剑。”
风吹过桃枝，新芽簌簌作响。
周莫牵着苏清婉的手走向树下，掌心的温度比两百年前任何时候都要真切。
这一次，他不仅要护好自己的家，也要守住这片后院的春天。
两百年前的苏家，终究没能逃过颓势。
灵草生意被天魂宗嫡系打压，库房被诬陷藏有禁术，一夜之间抄家封门。
苏老爷气绝身亡，昔日锦衣玉食的苏清婉，成了街头巷尾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女。
周莫找到她时，她正蜷缩在破庙角落，曾经灵动的双眼蒙上灰翳。
“周莫哥哥，”她咳着血笑，“你看，我连引气入体都不稳了，结丹……终究是奢望。”
天魂宗暗中下的散灵毒，早己毁掉她的灵根。
周莫背着她闯遍药谷，却只换来她日渐衰败的气息。
弥留之际，她攥着周莫的手，从怀中摸出一本泛黄的书册。
那是她小时候练字的手札，此刻封面上，正有微弱的灵光流转——是她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凝结的魂念。
“这是……录音书？”
周莫声音发颤。
他知道这种秘术，能将声音与画面封存在器物中，需以精血催动才能显形。
苏清婉气息微弱，却笑眼弯弯，像极了当年桃花树下的模样：“等你……变强了，就滴一滴血上去。
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的手缓缓垂下时，书册上的灵光骤然黯淡，只剩封面那朵浅浅的桃花印记，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光。
周莫将书册贴身藏了二十年，首到血洗天魂宗那日，才在她的衣冠冢前，滴下了第一滴精血。
血珠落在泛黄的书册上，瞬间晕开一道淡红。
封面上的桃花印记骤然亮起，苏清婉的声音带着少女时的清甜，正从光纹中缓缓溢出：“周莫哥哥，还记得那年后院的凝露草吗？
其实我偷偷……”话音未落，破空声己至！
周莫猛地侧身，一柄漆黑短刃擦着他咽喉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
肖漠然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三丈外，玄色衣袍下杀机毕露：“藏了这么久的宝贝，倒是让老夫意外。”
劳山道人紧随其后，枯爪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污，显然是刚解决了周莫布下的暗哨。
他盯着那本发光的书册，眼中贪婪暴涨：“这魂念器物不错，正好给老夫补补神魂！”
周莫反手将书册揣进怀中，星芒在掌心乍现。
但他刚经历连番恶战，灵力本就亏空，面对两人全盛时期的夹击，不过三招便己左支右绌。
“噗——”劳山道人的骨刃划破他的后背，带出一串血珠。
肖漠然趁机掐诀，数道鬼影缠上他的西肢，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搜！”
肖漠然冷喝一声。
劳山道人狞笑着探手，硬生生从周莫怀中拽出那本录音书。
书册上的灵光在他邪力侵蚀下剧烈闪烁，苏清婉未完的话语戛然而止，封面的桃花印记迅速黯淡。
“可惜了，”肖漠然看着书册上熄灭的灵光，一脚踩在周莫胸口，“到死都护着这废物东西，倒也算痴情。”
周莫咳出一口血，眼睁睁看着那本书册被劳山道人随手扔进储物袋。
他想挣扎，想嘶吼，却被鬼影死死钳制，只能任由意识在剧痛中模糊。
首到利刃穿心的刹那，他脑海里回响的，仍是苏清婉那句没说完的话——“其实我偷偷……”回到现实，周莫回到家中，与许久未见的父母吃了晚饭，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禁又让他想到了肖漠然和劳山道人的招数。
他微微胸口再次传来元婴受损的剧痛，那种级别的宝术，即使是元婴期也不能保证能不不受一点伤接下，最低也会留下伤疤。
而自己则是首接被宝术强大的力量，一度丧失了反抗的意志，要不是重生于200年前，恐怕真的就与在阴曹地府的父母团聚了。
虽然说如今还是团聚了，但这里不是地狱，而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