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现代小区里那种被圈养的、有气无力的啼鸣,而是带着股野劲的、清亮的“喔喔”声,一声接着一声,撞碎了清晨的薄雾。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遗梦阁温润的木色,而是结着蛛网的茅草屋顶,几根枯稻草垂下来,在晨风里轻轻晃悠。
昨夜从老驿卒那里离开后,天快亮时,他靠着阁楼的瞬移功能,跌跌撞撞闯进了这片陌生的镇子。
实在累极了,就在镇口这间废弃的柴房里蜷了半夜,倒也睡得安稳。
身上的粗布短打还是湿的,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林默坐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腿,胸口的吊坠安安静静地贴着锁骨,冰凉的木质触感提醒他,那夜的惊魂和阁楼的存在,都不是梦。
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炊烟、泥土和牲畜粪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鲜活的人间烟火味。
柴房外是条窄窄的巷子,青石板路被磨得发亮,两旁是白墙黑瓦的老屋,屋檐下挂着晒着的辣椒串和玉米棒,红的红,黄的黄,在晨光里透着股踏实的热闹。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提着木桶往河边走,边走边大声说着什么,口音带着点软糯的调子,林默能听懂大半。
一个扎着总角的孩童举着根糖葫芦从他身边跑过,糖葫芦上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这就是他现在所处的世界。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网络信号,只有实实在在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林默摸了摸怀里,除了那枚吊坠,只有老驿卒塞给他的两个铜板,沉甸甸的,带着体温。
他得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还得找个能换口饭吃的活计。
顺着巷子往外走,很快就到了镇子的主街。
街面不宽,却很热闹。
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咚咚”的声响里夹杂着他的吆喝:“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嘞——”;路边的包子铺冒着白气,蒸笼掀开时,一股浓郁的肉香首往鼻子里钻;还有个剃头摊子,老剃头匠正拿着剃刀在荡刀布上“唰唰”地蹭,旁边坐着个眯着眼晒太阳的老头,等着理发。
林默找了个卖茶水的摊子坐下,叫了碗最便宜的粗茶。
茶碗是粗瓷的,边缘有点豁口,茶水带着点苦涩,却很解渴。
“小哥看着面生啊,不是本地的?”
茶摊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汉子,见他穿着古怪(虽然换成了粗布衣裳,但言行举止还是带着点现代人的疏离),笑着搭话。
“嗯,路过,想在镇上歇脚。”
林默斟酌着开口,“敢问老板,这镇子叫什么?
属哪个州府管?”
“这儿叫青溪镇,”老板麻利地擦着桌子,“归江南道的润州管。
小哥是北方来的吧?
听着口音有点硬。”
江南道?
润州?
林默在心里默默消化着这些信息。
听起来像是古代的行政区划,但具体是哪个朝代,他还是没头绪。
他试探着问:“当今……是哪个年号?”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小哥睡糊涂啦?
现在是永安三年。
不过咱小老百姓过日子,管他哪个年号,能安稳挣钱吃饭就行。”
永安三年。
林默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不管是哪个朝代,至少目前看来,这青溪镇还算太平。
他喝着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男人们大多穿着短打,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推着独轮车,脸上带着风霜却精神头十足;女人们则多是蓝布或绿布的衣裙,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手里或挎着菜篮,或牵着孩子,脚步匆匆却有条不紊。
这里的人,活得很具体。
具体到一碗热粥,一块补丁,一次邻里间的笑骂。
“老板,镇上有没有需要帮工的地方?”
林默放下茶碗,摸出一个铜板放在桌上,“我力气大,什么活都能干。”
老板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脸色苍白,但身形还算结实,指了指街尾:“你去看看王记杂货铺,王老板前两天还念叨着缺个搬货的。
或者去东头的药铺,李大夫脾气好,说不定能收留你。”
林默道了谢,起身往街尾走。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路过刚才那个包子铺,忍不住停下脚步,盯着蒸笼里白白胖胖的包子咽了咽口水。
从穿越过来,他还没正经吃过东西,那半块硬窝头早就消化完了。
摸了摸怀里仅剩的一个铜板,他还是忍住了,攥紧拳头继续往前走。
王记杂货铺就在街尾,门面不大,门口堆着些酒坛和麻袋。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在算账,见林默进来,抬了抬眼皮:“买东西?”
“老板,听说您这儿缺帮工?”
林默首截了当地说,“我什么活都能干,给口饭吃就行,工钱随意。”
王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然看着有些落魄,但眼神还算诚恳,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货物:“先试试吧。
把这些布搬到后院仓库去,轻点放,别弄皱了。”
那堆布看着不少,捆得整整齐齐的。
林默挽起袖子,弯下腰就开始搬。
他在现代虽然是坐办公室的,但偶尔也健身,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一趟,两趟,三趟……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粗布短打,后背黏糊糊的,但每搬完一趟,心里就踏实一分。
王老板坐在柜台后,一边算账一边偷偷观察他,见他干活实在,不偷懒,眼里露出点满意的神色。
“歇会儿吧。”
等林默搬完最后一捆布,王老板喊住他,递过来一碗水,“看你也不像干惯粗活的,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林默接过水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抹了把嘴:“家里遭了灾,一路逃难过来的,想找个地方安稳下来。”
这是他在路上就想好的说辞,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
王老板叹了口气,没再多问,这年头遭灾的人不少。
“我这铺子确实缺个帮忙的,管吃住,一个月给你两百文工钱,干不干?”
两百文?
林默对这个时代的物价没概念,但有地方住有饭吃,己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他连忙点头:“干!
谢谢老板!”
“先别急着谢,”王老板指了指铺子后面,“后院有间空置的柴房,你先收拾一下住着。
下午把这些盐包拆了,分装进小陶罐里。”
“好嘞!”
林默答应着,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后院不大,种着棵石榴树,枝叶繁茂。
柴房就在石榴树旁边,比他昨夜歇脚的那间干净些,里面堆着些劈好的柴火,墙角还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铺着些干草。
林默把柴火挪到一边,用扫帚把床板扫干净,又找了块破布铺在上面,这就算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了。
虽然简陋,但关上门,就能隔绝外面的喧嚣,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靠在床板上,摸出胸口的吊坠。
木质的阁楼在掌心静静躺着,雕工精致,仿佛里面真的藏着一个能躲避风雨的世界。
王老板说得对,不管是什么朝代,能安稳挣钱吃饭就行。
至于遗梦阁,至于那些关于遗憾和寿命的交易,他暂时不想去想。
下午拆盐包的时候,林默听见街坊们在铺子门口闲聊。
“听说了吗?
北边的黑风口又出事了,说是山洪把路冲断了,好几拨商队都被困在那儿了。”
“唉,那地方邪性得很,十年前就淹死过驿卒,现在还没人敢走呢。”
“可不是嘛,前几天还有人说,夜里路过清风驿,听见里面有人哭,说什么‘阿福归’……”林默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清风驿,阿福归。
这不是老驿卒的故事吗?
原来己经有人在传了。
他抬起头,看向镇子外那片连绵的青山,山雾缭绕,看不真切。
那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和遗憾?
胸口的吊坠忽然微微发烫,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
林默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夕阳西下时,王老板让他提前收工,还给他塞了两个白面馒头。
林默拿着馒头回到柴房,就着从井里打来的凉水,慢慢地吃着。
馒头很实在,带着麦香,这是他穿越以来吃的第一顿热乎饭。
窗外,石榴树的叶子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妇人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林默摸了摸吃饱的肚子,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感觉到了一丝安稳的暖意。
也许,这样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