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桃林却仍是一片灼灼,粉白花瓣簌簌落进瑶池,沾着水汽浮在水面,像揉碎了的云。
白浅蜷在折颜的凤凰窝边,指尖缠着一缕流云,百无聊赖地数着飞过的毕方鸟。
“我说老凤凰,”她打了个哈欠,狐狸尾巴在身后懒洋洋地扫了扫,“你这窝里的火,能不能调弱点?
烧得我尾巴毛都快卷了。”
折颜正蹲在药炉前翻晒雪莲,闻言头也不抬:“你这丫头,自个儿贪睡赖在我这儿,倒嫌起我的窝来了。
昨日你西哥白真来寻你,说狐帝让你去昆仑墟一趟,你忘了?”
白浅的耳朵动了动。
昆仑墟这三个字,像颗被冰雪裹着的石子,投进她心湖,漾开一圈模糊的麻痒。
她记不清自己去过哪里,却总在梦里看见一片云雾缭绕的山,山巅立着个玄衣身影,背对着她,声音沉得像山底的冰:“司音,出剑。”
“司音是谁?”
她嘟囔着,爪子扒拉过一个玉瓶,倒出颗糖糕塞进嘴里。
折颜眼神微闪,接过她手里的空瓶:“小孩子家别管那么多。
你且记着,到了昆仑墟,见了墨渊上神的魂灯,守着便是,别多问,别乱摸。”
“墨渊?”
白浅咀嚼着糖糕,这名字让她舌根发苦,“听着就不好惹。”
“何止不好惹,”折颜放下药铲,转身看她,凤凰眼里映着桃林的光,“那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战神,你师父的师父的师父,见了都得恭恭敬敬行个礼。”
白浅撇撇嘴。
她是青丘帝姬,九尾白狐,生来就受西海八荒供养,除了爹娘和几个哥哥,还没给谁行过礼。
正想反驳,天边忽然卷来一阵疾风,迷谷踩着片柳叶落进桃林,急得树叶都抖了抖:“帝姬!
帝姬!
昆仑墟的子阑师兄来了,就在前厅等着呢!”
子阑?
这名字也耳熟。
白浅慢吞吞地化了人形,换了身月白纱裙,裙摆扫过满地花瓣,留下一串浅浅的香痕。
她走到前厅时,正看见个穿玄色道袍的青年站在廊下,背影挺拔,手里捧着个青铜灯盏,灯芯是团跳动的幽蓝火焰,看着竟有几分暖意。
“子阑见过白浅帝姬。”
青年转过身,眉眼清俊,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许久没合眼。
他将灯盏往前递了递,声音带着些微颤抖,“此乃家师墨渊上神的魂灯。
上月幽冥渊异动,封印擎苍的东皇钟晃了晃,魂灯便跟着暗了三分。
家师说,唯有青丘的灵气能稳住它,还请帝姬……”白浅的目光落在魂灯上。
那幽蓝火焰像是有生命,见了她,竟轻轻往她手边靠了靠。
指尖刚触到灯盏,一股熟悉的寒意顺着手臂爬上来,首钻进心口——她仿佛看见漫天飞雪,一个玄衣人举剑刺向自己,又在最后一刻偏了偏,血溅在雪地上,像极了青丘的桃花。
“帝姬?”
子阑见她脸色发白,不由得担忧。
白浅猛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刺骨的凉。
“好,”她定了定神,声音有些发哑,“这灯,我护着。
何时动身去昆仑墟?”
“若帝姬方便,此刻便可。”
子阑显然松了口气,“昆仑墟的师兄们都盼着……盼着能有人稳住师父的魂灯。”
白浅点了点头,转身回房取了件狐裘。
路过镜子时,她瞥见镜中的自己——眉眼精致,肤色白皙,眼角那颗朱砂痣是娘胎里带的,据说能挡灾。
可她总觉得,这张脸不像自己的。
就像别人都叫她白浅,她却总觉得,自己该有另一个名字。
折颜送她到青丘边界,塞给她一个锦囊:“里面是凝神的药,若在昆仑墟觉得心口疼,就吃一粒。
还有,”他顿了顿,眼神郑重,“别去碰墨渊上神书房里的任何东西,尤其是……一封没写完的信。”
白浅记下了,抱着魂灯上了子阑的云辇。
云辇飞得很稳,她掀开帘子往下看,青丘的桃花越来越远,九重天的雪却越来越近。
那幽蓝的火焰在她膝头静静燃烧,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似乎也有人这样抱着她,在漫天风雪里说:“别怕,有师父在。”
是谁呢?
她想不起来了。
云辇穿过南天门时,守将见了子阑,都恭敬地行礼,目光落在白浅身上时,却带着些探究。
白浅假装没看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灯盏上的纹路——那是昆仑墟的图腾,一只展翅的青鸟,衔着颗星星。
“帝姬去过昆仑墟吗?”
子阑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白浅摇头:“不曾。”
“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帝姬。”
子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或许是在下记错了。
当年师父座下有个弟子,叫司音,也是一身白衣,性子……跟帝姬您有几分像,都爱偷懒,还总爱跟师父顶嘴。”
司音。
这两个字像根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她抬眼看向子阑:“那司音呢?”
子阑的眼神暗了暗:“不知。
师父羽化后,司音就离开了昆仑墟,再也没回来过。
听说……是跟魔族的翼君离镜扯上了关系,后来离镜娶了别人,司音就……”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人。”
魔族?
离镜?
白浅的心又是一抽。
她好像梦见过一个红衣男子,在桃花树下对她笑,说:“阿音,等我回来娶你。”
可后来,那桃花树烧着了,男子的脸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笑着对她说:“他爱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你。”
“帝姬?”
子阑见她又发起呆来,不由得担心。
“没事。”
白浅回过神,将狐裘裹得紧了些,“快到昆仑墟了吧?”
“快了,过了这片云海就是。”
子阑指着前方,“那最高的山峰,就是师父当年授课的地方。”
白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云雾缭绕的山巅隐约可见一座宫殿,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里轻响,声音清越,像极了梦里那声“司音”。
她抱紧了膝头的魂灯,幽蓝的火焰轻轻跳动着,仿佛在回应那遥远的呼唤。
昆仑墟,我来了。
可我来这儿,是为了护这盏灯,还是为了……记起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云辇降落在昆仑墟的山门前,看着那“昆仑”二字刻在巨大的石碑上,她心口的朱砂痣忽然烫了起来,像有团火在烧,烧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山风吹过,带来雪的气息,也带来一句模糊的低语,仿佛就在耳边:“司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