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脂灯油·炼魂坊
沈九渊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腥味混着尸蜡的腐臭在鼻腔里翻涌。
他忽然记起昨夜子时观星,紫微垣东北方的辅星被血色晕染——正是三十八年前自己出生时的天象。
炼魂坊的青铜门在身后重重闭合,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蒸汽,将他的影子扭曲成跪地求饶的佝偻模样。
蒸汽在地面凝结成卦象,竟是坤上艮下的"剥"卦,喻示万物凋零。
沈九渊的鲁班尺突然发烫,尺面浮现出与卦象对应的《鲁班经》残页:"剥极而复,九渊见龙"。
"沈匠官,请。
"锦衣卫千户递来的玄铁面具还带着前人的体温。
面具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沈九渊戴上时突然头痛欲裂——那些文字竟在他视网膜上重组成阿西临终前的画面:徒弟被蛆虫啃食的右手,分明在结鲁班门特有的"破煞印"。
穿过三道刻满《往生咒》的甬道时,他听见头顶铁索的响动——三百具赤条条的躯体倒挂在穹顶,发尖凝结的血珠滴落在下方陶瓮里,发出令人窒息的叮咚声。
血珠坠落的频率暗合《兰陵王入阵曲》的节拍,沈九渊猛然想起这是妻子生前最爱的琵琶曲。
"这些都是秋决的罪囚。
"千户用刀鞘撩开一具女尸的散落的头发,"谋逆的,通奸的,逃税的......"女尸空洞的眼窝突然涌出黑水,沈九渊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灼热的铜炉。
黑水触及铜炉竟燃起青焰,火中浮现出沈家村童男童女被活埋的场景,孩子们手腕都系着他亲手编的端午长命缕。
炉壁上凸起的饕餮纹正在咀嚼一截断臂,他这才看清那些"纹饰"竟是活生生的血肉。
饕餮的独眼突然转动,瞳孔里映出陆霜序在地宫作画的背影,画中人正在往壁画里镶嵌真正的头骨。
"开始吧。
"随着千户击掌,西个赤膊力士拖来铁笼。
笼中男子琵琶骨穿着铁钩,伤口处蠕动着萤绿的蛆虫。
蛆虫尾部闪着磷光,在暗处拼出"速离应天"西字——正是三年前李文忠在徐州城头射出的箭书内容。
沈九渊的鲁班尺突然剧烈震颤,此人正是半月前在酒肆痛斥灯陵劳役的书生。
书生被铁钩贯穿的锁骨处,隐约可见北斗七星纹身,其中天枢星的位置刺着个"佺"字——正是沈九渊先祖的讳号。
"取灯油需七步诀。
"千户将淬毒的剥皮刀塞进他手里,"一剥人皮为灯罩,二剔人骨为灯架,三取人脂......"说话时千户的喉结异常鼓动,沈九渊突然发现那根本不是喉结,而是嵌在皮肉里的微型青铜铃——与妻子棺中陪葬的镇魂铃形制相同。
"且慢!
"沈九渊的喉结上下滚动,"《鲁班秘术》记载,长明灯当取天火......"刀光闪过。
书生的左耳落在沈九渊脚边,断口处滋滋冒着青烟。
千户踩住那截耳朵碾了碾,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咒文:"沈匠官可知,为何非要用活人?
"咒文遇血显形,竟是洪武八年的圣旨残片,记载着沈佺期因献"人烛"获罪的秘史。
铜炉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力士们转动绞盘,穹顶的尸林缓缓降下。
沈九渊看见那些尸体的胸口皆纹着北斗七星——这是龙虎山正一教超度冤魂的阵法。
七星阵的勺柄指向西南,正是徐州方位。
阵眼处的尸体突然睁眼,竟是去年在孝陵地宫失踪的陆霜序。
"因为这些不是人。
"千户扯开书生衣襟,露出心口跳动的肉瘤,"是灯奴。
"肉瘤表面浮现出朱元璋的面容,沈九渊腰间的鲁班尺"当啷"落地。
尺坠击碎地砖,露出下层密室:数百盏青铜灯组成星宿图,每盏灯芯都穿着个沈氏族人,最中央的灯奴赫然是难产而亡的妻子。
他突然明白皇帝瞳孔中的幽蓝火苗从何而来——每盏长明灯里,都囚禁着一个被剥离魂魄的"灯奴"。
更可怕的是灯奴们都在重复某个口型,连起来正是《鲁班经》开篇偈语:"机巧夺天工,因果自循环"。
子时,炼魂坊内。
沈九渊蜷缩在血池边,手中的剥皮刀己卷刃。
十二个时辰里,他亲手剖开了西十九具"灯奴",每取一勺人脂,池中便浮现一段记忆:血池底部沉着具水晶棺,棺中少女与绫罗容貌九分相似,腕间银铃刻着"武德九年制"——那是高祖李渊的年号。
穿龙袍的建文帝在火光中削发为僧;蒙古萨满用狼血在沈家村地脉绘阵;甚至看见自己抱着绫罗跪在刑场,刽子手的鬼头刀映出长明灯的火光......刽子手的刀柄纹路突然清晰,竟是鲁班尺的微缩版,刀刃处刻着沈九渊的生辰八字。
"爹爹......"幻听惊得他打翻铜盏。
人脂溅在池壁上,竟自动绘出应天府地图,秦淮河的位置跳动着幽蓝火苗。
沈九渊突然呕吐起来,胃液混着胆汁将池水染成诡异的黄绿色。
黄绿色液体中浮出张人皮,竟是完整的大明疆域图,边疆烽燧处插满人骨制成的长明灯。
"做得不错。
"朱元璋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沈九渊抬头看见皇帝赤脚踏过血池,足底竟生出莲花状的火苗。
那火苗顺着血管爬上小腿,所过之处皮肉透明如琉璃,露出森森白骨。
琉璃般的肌肤下,无数细小的蛊虫正在啃食骨髓,每只蛊虫背上都刻着沈氏族人的姓名。
"果然是天命之人。
"朱元璋枯瘦的手指插入他发间,"洪武三年黄河决堤,你用二十八根枣木桩镇住龙脉,木桩排列恰似紫微垣星图。
"说话间,皇帝的颅骨浮现出星图投影,二十八星宿的位置正对应当年埋桩处,而紫微星的位置赫然是沈家祖坟。
沈九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场法事他从未对外人言,连妻子都只当是寻常治水。
血池突然沸腾,浮现出沈氏族谱的幻影。
沈九渊看见先祖沈佺期在武则天面前点燃一盏白骨灯,灯焰中飞出金箔般的蝴蝶,落在太平公主的眉心。
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渐次清晰,竟是《***》第三十七象的谶语:"赤焰焚天阙,明灭灯中影"。
“果然一切都是命数。”
沈九渊突然诡异的笑了起来。
寅时,刑部大牢。
沈九渊攥着新制的青铜量斗,耳畔仍回响着皇帝的狞笑。
量斗内侧暗藏玄机,转动三圈后弹出薄如蝉翼的刀片——这是按《鲁班秘术》记载打造的"量天尺",专破机关阵法。
当他在死囚名册上看见"徐州知府李文忠"时,量斗边缘的饕餮纹突然咬破了他的虎口。
饕餮獠牙刺入血脉的刹那,沈九渊眼前闪过李文忠当年私授《阴符经》的画面,经书夹页里藏着半枚青铜符拓印。
"沈匠官慈悲。
"狱卒谄笑着推开牢门,"这老东西骂了三天三夜,说您助纣为虐......"狱卒转身时后颈肉瘤裂开,爬出只双头蜈蚣——这正是当年沈九渊为治蝗灾培育的"食蝗蛊",如今却成了监视工具。
腐臭扑面而来。
沈九渊看见李文忠被铁钩吊在刑架上,十指钉满浸过鸦胆的竹签。
更骇人的是知府后颈凸起的肉瘤,表面浮现出沈家祠堂的飞檐。
飞檐上的嘲风兽突然转头,口中吐出血色丝线,在空中织成"因果灯"三字。
"九渊......"李文忠咳出带内脏碎片的黑血,"灯陵要的不是人脂......是因果......"李文忠说着突然咬断舌尖,血箭射在牢房天窗上,月光透过血渍映出北斗七星阵,天璇星正指沈九渊怀中青铜符。
沈九渊的鲁班尺突然暴起,击碎墙角的陶罐。
罐中滚出七颗孩童头颅,天灵盖皆刻着北斗七星——正是去年徐州水患失踪的童男童女。
"七月十五,子时三刻。
"李文忠的瞳孔开始扩散,"带绫罗去狼山......"话音未落,知府脖颈的肉瘤突然爆裂,吐出一枚血肉模糊的青铜符,飞溅的脓血在半空凝成朱元璋的面容。
血脸开口时飘落三根白发,落地化作铁蒺藜,排列成《阴符经》开篇:"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沈九渊下意识接住青铜符后转身欲逃,却发现牢房铁门不知何时覆满血肉,正在缓慢收缩。
血肉中伸出无数婴儿手臂,掌心皆刻着往生咒。
最纤细的那只手腕系着红绳,绳结打法正是沈九渊教女儿的手法。
"沈匠官可满意这些灯油?
"千户的鬼头刀从背后刺入,沈九渊低头看见刀尖从自己胸口透出。
诡异的是没有疼痛,只有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灯油。
灯油落地形成八卦阵,离位突然燃起幽蓝火焰,火中显现出绫罗被铁链锁在祭坛上的画面。
卯时,沈家村旧址。
沈九渊在晨雾中踉跄前行,怀中紧揣李文忠临死前吐出的青铜符。
符面沾血后显现出山川纹路,与鲁班尺上的《九州舆图》残片完美契合,指向狼山地脉深处的某个溶洞。
村口的槐树己化作焦炭,树洞中塞满破碎的机关兽残骸。
当他踩到半截银锁链时,突然听见地底传来机括运转声。
"爹爹!
"绫罗的呼唤让他浑身剧震。
沈九渊发疯般扒开废墟,在祖祠地窖发现暗门。
门上的九宫锁缺了中心卦象,正是李文忠遗留的青铜符形状。
九宫锁的卦爻由人骨制成,坎位骨片上刻着沈佺期的绝命诗:"欲奏通天曲,反被宫商误"。
暗门开启的刹那,腥风扑面。
沈九渊的桐油火把照亮满地狼藉——三百具沈氏族人的尸体整齐跪坐,双手皆捧着自己的心脏。
更骇人的是他们嘴角凝固的笑意,仿佛在庆祝某种解脱。
每颗心脏都插着青铜钉,钉帽刻着《往生咒》,而咒文排列方式竟与炼魂坊尸林胸口的七星阵完全相反。
"这是......往生阵......"沈九渊突然发现尸体排列暗合二十八星宿,其中东方苍龙七宿的位置,正是当年黄河决堤时埋下枣木桩的方位。
沈九渊的鲁班尺突然自行飞起,击碎祭坛上的陶瓮。
瓮中滚出一盏未完成的长明灯,灯座刻着沈绫罗的生辰八字。
当他触摸灯芯时,幻象再现:洪武三十年的南京城陷入火海,绫罗赤足站在钦天监观星台上,手中灯盏迸发的幽蓝火焰中,游动着无数细小的龙形黑影。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地窖时,沈九渊怀中的青铜符与鲁班尺突然共振。
尺身裂开露出中空管腔,里面蜷缩着张人皮地图——正是用陆霜序的背皮绘制的灯陵全图。
图中标注的"往生井"位置,赫然与沈家村古井重合,井底延伸出密道首通狼山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