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增贤见向好一直盯着梅园小学看，笑了笑解释道：“镇上的学校就是这样，不如城里的。我在这里当了几十年的校长了，这一路走来，很想改变现状。但能力有限，能改变的实在是太少了。”

李增贤说罢，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向好收回目光：“已经很好了，真的，比我想象中的好。”

李增贤有些意外：“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的？”

向好想了一会儿，回答道：“之前在电视上看到农村的学校都是破破烂烂的，杂草高过校门。但梅园小学不一样，虽然简单了些，可也算干净整洁。而且，这学校比我想象中的要大......”

向好话还没说完，李增贤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带有几分欣慰：“杂草高过校门？你说的是荒废了的学校吧？还有啊，一所学校，光看设备设施是看不出什么的，关键看师资力量。梅园镇是个小地方，又不算富裕，这里的年轻老师都想着往城里去，没几个想一辈子留在这个小地方。不过这也没什么，人往高处走嘛......”

李增贤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神色略显复杂。

到底是亲生父女，即便他不明说，向好心里也清楚。她顿了顿，便开口问道：“爸，当初我妈妈离开梅园小学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我听说上级有意想调您去城里，您拒绝了？”

李增贤沉默片刻，才回答道：“确实是这样。你妈妈年轻时长得漂亮，人也要强，不甘心一辈子呆在这个小镇上。人各有志，我理解她。我没啥出息，觉得能一辈子待在生我养我的地方安安稳稳的，就很满足了。再说了，那个时候你奶奶身体有病，我总不能放下她不管不顾就那么离开。我从小家境不好，是在梅园小学前任校长资助下才完成学业的，我念完师范之后，答应过周玉昆会一直留在梅园小学，为这里的教育尽一份力。虽然现在周校长已经过世了，但我不能食言啊。”

向好听到这里，转头看向李增贤。

李增贤仍然沉浸在自说自话中：“有时候我就想，我们辛辛苦苦地培养这些孩子，希望他们将来有出息。他们学有所成了，考上了大学，却很少回来家乡了。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了呢？是的，无论是农村，还是镇上，生活条件都不好。但归根结底，不还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没有文化，不懂得用新知识、新科技、新思维和农业生产结合起来，农村还谈什么发展？我想方设法地想要改善教学质量，想要好好培养他们，就是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反哺家乡。结果呢，一个比一个走得远，一个都没有回来......”

向好的目光一直落在李增贤的脸上，她感觉父亲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但又说不清到底哪儿不一样。

想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劝慰的话：“爸，您刚才也说了，人各有志。再说了，不管他们现在人在哪儿，只要是在回报社会，总归是好的。”

李增贤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但眼中的惆怅却未褪去半分：“你说得对，只要别学坏，只要在做贡献，在哪儿都是好的。小檬，我不如你。我一辈子都呆着梅园镇，目光短浅，有些想法儿也太狭隘了。”

都说父亲像一座山。而李增贤却瘦得如同麻杆，仿佛风一吹就会倒，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座山。

但此刻，在向好的眼中，他仍然是一座山。

或许，年轻时的父亲，也向往过外面的世界。但在“仕途”与“尽孝”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父亲心中是否经历过无奈和挣扎？但从目前来看，他是一心一意想把梅园小学的教育质量抓起来。

虽说向好是李增贤的亲生女儿，但对他的了解始终太有限。

而且，这么多年以来，向好都活在对李增贤的误会之中，对自己的父亲颇有成见。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一切误会解开之后，她心中的愧疚驱使着她回到生父身边，回到梅园镇。

李增贤带着向好在学校后面的一座小平房前停下了，指了指，说道：“我平时就和小檬两个人住这里，也不知道你能习惯不？我让小檬帮你把床铺好了，蚊帐也都换了新的，你先凑合几天，如果实在不习惯，就到镇上的宾馆住去，都是新的,刚开张......”

李增贤话刚说到一半儿，向好便见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姑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粉色连衣裙，头发披散着。五官姣好，但眼中却带着一股子不屑和倔强。

虽然很少见面，虽然二人的气质相差甚远，但她眼中的那股子倔强劲儿像极了自己。

向好正打算跟她打招呼，李增贤便开口了：“小檬，这是你姐，怎么也不知道叫人？”

李晓檬听罢，神色里的排斥感更强了，动了动嘴唇，最后猛地一转身便进了屋。

向好不免有些尴尬，想跟上去主动打个招呼，但脚步始终未能迈开。

李增贤随即便跟了进去，走到左边的卧室，看到床上凌乱不堪，新买的蚊帐也被扔在了地上，一时间有些来气：“小檬，我让你把床铺好，你怎么也不动？你姐这么多年才回来一次，你就不能准备准备？”

说话间，俯下身将地上的蚊帐捡了起来，递给李晓檬。

李小檬没伸手，站在原地，脸上的那股子倔劲儿愈加浓烈，低声道：“你也知道她这么多年才回来一次？这个穷地方，她怎么看得上？就算铺了床，她愿不愿意睡，还不一定呢......”

李晓檬话还没说完，向好已经从外面进来了。

李增贤立刻打断了李晓檬的话，转头对向好笑着说道：“小柠，刚买的蚊帐，还没挂上去。来，咱们一起挂？还有小檬，你也搭把手？姐妹两个一起......”

李增贤本想趁机拉近姐妹二人的距离，却不想他话还没说完，李晓檬已经低着头出去了。

“小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