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串上五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是前任租客用绝望刻下的墓志铭——包租婆说上个月有个湖南妹子从这里跳下去，"脑浆把水果摊的遮阳棚染得像豆腐花"。
陈浩的鲁班尺划过渗水的东北墙角，檀木包浆在潮湿空气里泛起油光。
"床要斜三寸避横梁。
"他食指的断茬在墙粉上划出白痕，那是十年前被电锯咬掉的学徒记忆。
张勇扛着二手空调挤进门的瞬间，整间劏房都在他古铜色的背肌下震颤，左肩褪色的八一徽章刺青随着呼吸起伏，像面残破的军旗。
"这玩意比越南战壕里的迫击炮还沉！
"河南汉子抹了把汗，槟榔汁在墙角溅出褐色的星点。
李娟注意到他脖颈处蜈蚣状的疤痕，想起劳务市场那个被踩碎眼镜的大学生——此刻那人的简历正躺在立交桥下的排水沟里，和避孕套、注射器一起漂向珠江。
当椰棕床垫掀开时，焦黑的烟头烫痕在霉斑间组成扭曲的人脸。
张勇突然用扳手尖在墙面刻下"1979"，铁器与混凝土摩擦的火星照亮他浑浊的瞳孔："我班长就倒在这个编号的猫耳洞前。
"李娟不知道，这个数字将在三个月后出现在尘肺病诊断书的编号栏。
空调外机在深夜发出垂死的***。
李娟蜷缩在明星海报拼贴的床头，看着冷凝水在"整容贷"广告模特的假睫毛上凝结。
突然的蓝光炸裂中，她看见陈浩的鲁班尺横在漏电的压缩机上，"病"字刻度在电弧中泛着诡异的青芒。
"城中村的电路都是血管瘤。
"王海波蹲在维修摊前，裂开的树脂眼镜反射着城管巡逻车的警灯。
少年用《国富论》书页包裹偷接的电线，工具箱夹层里的定位芯片正在监听包租婆的午睡鼾声。
李娟找他修遥控器那日，瞥见他往老人机植入的微型窃听器——"家政公司的订单，"他眨眨眼，"但我们可以让它唱《国际歌》。
"张勇带来的除霉剂在墙面蚀出骷髅状斑纹。
"像CT造影不？
"他笑着指向氯气中翻卷的菌丝，喉结滚动着二十年搬运工积攒的金属粉尘。
此刻的物流仓库里，他上周咳在化工原料箱上的血痰正被叉车碾成褐色的冰。
德国小蠊攻占梳妆台那夜，整栋楼都在李娟的尖叫声中苏醒。
304B的情侣用皮带扣敲击着暴力协奏曲，楼上酒鬼将空瓶砸向婴儿的啼哭。
陈浩举着艾草冲进来时，正撞见林晓雯用止血带捆扎张勇渗血的手腕——便利店的实习护士在酒精棉的香气里藏起网贷合同，护理学课本的折页处夹着夜班攒下的安眠药。
"它们啃了我的遮瑕膏！
"李娟指着镜前狂欢的虫群，破碎的镜面将她的泪痣折射成血色的星。
王海波用信号干扰器交换灭蟑药时，蓝牙耳机里传出包租婆与片警的喘息声。
他们在除虫烟雾中策划暴动，陈浩的鲁班尺丈量着逃生通道，"离"字刻度对准关公像脱落的左眼——那里面藏着的不是瞳仁，而是违章建筑的水泥配方。
鼠尸点燃导火索是在梅雨季的第七个停电夜。
当黑暗吞噬整个七栋时，张勇的消防斧在月光下划出银色弧线。
李娟举着漏电的空调外壳冲锋，小腿粘着佛跳墙的海参残骸——这锅本该供奉关公的佳肴，此刻正在她皮肤上沸腾起慈悲的业火。
王海波的干扰器突然失控，整条街的监控屏同时播放304B情侣的私密影像。
林晓雯用护理学知识为断指工人包扎时，张勇在浓烟里看见信阳的麦浪——红衣少女站在陆军学院的残垣前，而他正在CT片上化作一团棉絮状的阴影。
陈浩在坍塌的隔断墙里刨出鲁班尺，檀木浸透了血与石灰。
警笛刺破黎明时，他们带着铁皮饼干盒逃向货运市场，身后是包租婆的诅咒与婴儿啼哭交织的安魂曲。
便利店的白炽灯下，林晓雯撕碎的网贷合同正被扫入垃圾桶，和过期车厘子一起发酵成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