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着口袋里伞骨的轮廓,思绪万千,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段刻着“K&Y 2003”的伞骨放进工装裤内袋。
他没再回图书馆正厅,而是绕到侧门,穿过一排旧书架的背板缝隙,首接走向服务台后方的档案通道。
走廊灯管有些接触不良,一闪一亮。
他脚步没停,走到终端机前,将实习证贴在读卡区。
屏幕跳了两下,弹出权限不足的提示。
他没动。
他知道宋敏每天上午九点西十分会去茶水间泡药茶,左腿假肢走楼梯时会有半秒迟滞。
他留意到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三十七分,没过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宋敏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搪瓷杯,热气往上飘。
她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胸前的警员证上停留了一瞬,转身把杯子放在桌上,钥匙串轻轻搁在键盘旁边。
“用完锁门。”
她说完就走了,门合上时发出轻微的“咔”声。
陈默坐进她的位置,输入临时授权码,调出古籍借阅系统。
他敲下许知遥的名字,回车。
屏幕顿了一下,跳出红色边框的警告框:“数据异常,建议人工核验。”
他点开记录,第一行就让他手指一紧。
《江州地质志(修订版)》,借阅日期:2009年5月12日,归还日期:5月19日、5月26日、6月2日,三次。
出版年份:2012年。
系统显示这本书三年后才出版。
他盯着那串数字,没眨眼。
不是系统错,就是记录假。
但图书馆的档案卡从不联网,所有借阅必须盖章登记,纸质卡和电子记录同步存档。
他拉开抽屉,取出对应的档案盒。
编号Z-713,标签手写,字迹工整。
他抽出一张泛黄的塑料借书卡,正面贴着许知遥的照片,背面是三道红色印章,日期与系统一致。
卡片边缘有磨损,右下角一道细裂痕,像是被什么硬物长期挤压过。
他把卡翻来,对着灯看,裂痕走向和伞骨上的刻痕弧度几乎一致。
他把伞骨拿出来,比在卡背面。
刻痕对上裂痕,刚好能嵌合。
不是巧合。
他把卡放进复印机,按下扫描键。
机器嗡嗡响,纸张滑过玻璃板。
他取出复印件,又把原件小心放回盒中,锁好抽屉。
地下档案室的复印间没窗,只有一盏白炽灯吊在头顶。
他把复印件铺在桌上,从袖口撕下一小块带墨渍的布条,压住纸角。
然后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卡片原本的位置——磨损最重的那一块。
指尖沾上一点暗红粉末。
他凑近闻了闻,铁锈味,很淡,混着纸张老化后的酸气。
不是墨。
他从口袋掏出警员证,打开金属夹层,用内侧的静电面轻轻扫过粉末,再贴到一张修复记录纸上。
纸面留下几粒细小的红点。
他撕下一角纸,滴上刚倒的茶水。
红点没散,颜色也没变。
他又从袖口捻出一点矿物盐粒——古籍修复时沾上的,含微量碘化物——轻轻碰了碰红点。
颜色转紫。
他喉咙动了一下。
是血。
陈年氧化的血迹。
他盯着那张纸,没出声。
脑子里跑的是警校痕迹课的内容:铁离子遇碘变紫,是基础显色反应。
这种反应能维持十几年,只要没被强酸强碱破坏。
这张卡,曾经沾过血。
而且,是许知遥用过的卡。
他把纸片折好,塞进内袋,和伞骨放在一起。
然后他回到三楼,找了个没人坐的位置,摊开随身带的笔记本。
他画了条横线,从左到右标上三个点:2003、2009、2012。
2003年,伞骨刻字。
2009年,借阅一本三年后才出版的书。
2012年,他重生回来。
中间断着。
他翻出《江州地质志》的出版信息,查到初版主编是柯远山,英文名缩写K.Y.。
再查修订版,主编换人,但前言里提到“承袭K.Y.先生未竟之稿”。
K&Y,不是编号,是名字。
可为什么是许知遥在用这张卡?
他把借书卡复印件和伞骨并排放在桌上,忽然发现一件事——卡背的磨损纹路,是从左上往右下斜的,和伞骨刻字时刀锋走的轨迹一样。
这种角度,只有长期放在同一个口袋里,被同一把钥匙或硬物反复摩擦才会形成。
他记得她那天穿的是棉麻裙,左侧有个小口袋。
他低头看复印件,又看伞骨。
两样东西静静躺在桌上,像一对被拆开的证物。
窗外雨又大了,水珠砸在玻璃上,声音密集起来。
他抬头,玻璃映出他的脸,还有桌上那张卡。
灯光斜照,卡面反光一闪,刚好落在他左耳的银钉上。
银光和红痕交叠。
一瞬间,他看见“CY”两个字的轮廓,像是从金属反光里浮出来的。
他眨了下眼,幻影消失。
他没动,手却慢慢握紧了笔。
这时,门缝底下慢慢滑进来一张纸条。
他低头看,是张普通便签纸,折成窄条。
展开,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笔画轻,像是怕被别人看见:“K&Y,不是编号,是名字缩写。”
没署名。
他盯着那行字,没立刻反应。
他知道是谁留的,也知道这行字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他没去追。
他把纸条折好,放进笔记本夹层,合上本子。
然后他把借书卡复印件、伞骨、那张显色测试的纸片,全都收进内袋,拉好拉链。
他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
走廊灯还在闪,他走过时,光一下亮一下暗。
他走到服务台前,把钥匙串放回原处,警员证也收进口袋。
宋敏坐在台后,低头翻那本《时间简史》,头也没抬。
他转身走向出口。
雨比刚才大,屋檐下的水连成线。
他没撑伞,也没躲。
深灰工装裤很快湿了半截,黑色连帽衫吸了水,贴在背上。
他走出图书馆,拐进巷子。
老伞匠的铺子门开着,里面没人敲伞骨了。
工作台上摆着一把没完工的蓝伞,伞骨齐整,油纸还没蒙上。
台角有个木盒,打开着,里面是九百九十八根刻好数字的伞骨。
他走过去,把那段“K&Y 2003”轻轻放进去。
老人没出现。
他转身要走,手指碰到台边一个暗格。
他迟疑一秒,拉开。
里面是张泛黄的图纸,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他抽出来一看,是张手绘的江州地质剖面图,标注着几处异常空洞层,其中一点,正对着地铁一号线东延段。
图纸右下角,有一行小字:许建国,2003.4.17。
他盯着那名字,没出声。
雨打在屋檐上,噼啪响。
他把图纸折好,塞进内袋。
转身时,他看见墙上挂着一排蓝伞,伞面朝外,像一片静止的海。
他发现墙上的蓝伞似乎在伞骨刻字上有着某种规律,最边上那把的刻字虽不太清晰,但隐隐也能看出是一个与‘K&Y 2003’类似的编号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