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张德祥叩响苏府的大门。
“圣上有旨!”
苏璟薇同家人一起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感苏将军血染沙场,护我大邺边疆安定。
今孝期己满三年,朕特封苏家为忠烈之家。
长子苏璟渊侍奉太子殿下左右,长女苏璟薇择良日赐婚西殿下宋熙白,次女苏璟茹待及笄后再行婚配。
钦此!”
“谢皇上!”
苏璟薇伏在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砖缝里的青苔。
赐婚?
西殿下?
她知道父亲战死沙场后,苏家失了顶梁柱,早己不复往日荣光,却没料到皇上会用这种方式“嘉奖”——用她的婚事,给苏家换一个看似稳固的靠山。
“苏小姐,”张德祥收起圣旨,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俯身道,“还请您稍加梳整,随后有御用画师为您画像,送往西殿下的拂清苑。
吉日就定在这月廿七,日子急了些,却是皇上亲自选的,说是替苏将军了了一桩心愿。”
许氏连忙让管家取来银子,笑着塞进张德祥手里:“有劳公公跑这一趟,快请前厅奉茶。”
张德祥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眉开眼笑地被请走了。
苏爷爷和苏奶奶脸上是收不住的笑容:“颇感圣恩啊,孩儿们今后都有着落了,你父亲这一去,想必也能安息了。”
苏璟薇笑着,附和了几句,心中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她想要的是两情相悦的良人。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心仪的人,但也不想被这么一纸莫名其妙的婚约锁定了一生,哪怕是嫁与皇子。
可就算她再不愿意,这是圣旨,不要说是她,就算是父亲尚在,也拒绝不了这桩婚事。
苏璟茹倒是几次拿话酸她,对她羡慕不己。
“璟薇,阿娘,你们来一下。”
苏璟渊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脸色凝重,方才的喜悦荡然无存。
三人走进内屋,苏璟渊反手关上门,门闩落下的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阿兄这是怎么了?”
苏璟薇见他神色不对,故意扬起笑脸,“能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你该高兴才是。”
“你还笑得出来?”
苏璟渊眉头拧成个疙瘩,声音压得极低,“你可知那西殿下宋熙白是何人?
我原以为皇上会将你许给太子,或是柳蓉宠妃膝下的皇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
苏璟渊的眼中充满了担忧,这可是妹妹的终身大事啊,她竟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方才公公不是说了吗,是西殿下。
薇儿日后无忧了,这是喜事,你这副愁苦的模样是做什么。”
许氏嗔怪道。
“是啊阿兄,你就别神神秘秘的,可是这西殿下有什么问题?
若是出身低些,也就罢了,反正我也不好什么荣华富贵。”
苏璟薇歪头,似乎并不在意。
“西殿下从未参与朝政,朝中大臣见过他的人甚少,我也只是在之前有所耳闻罢了。
这西殿下母嫔早逝,又无母家支持,无依无靠。
而且我听闻,他脾气暴怒无常,冷血无情。
你若嫁与他,后半辈子怕是……”苏璟渊在屋内踱步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下去。
“我之前也从未听说过这西殿下,皇上怎会将薇儿赐婚给他?”
听苏璟渊这样说,许氏揪着手中的手帕,也开始担忧。
苏璟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嘴硬:“阿兄都说是听闻了,皇室纷争不断,那定是经过一番添油加醋,哪能全信呢?”
“就算是抹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苏璟渊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里满是疼惜,“妹妹,那可是你一辈子的事!
他若真是个冷血无情的性子,你嫁过去该如何自处?”
“那又能如何?”
苏璟薇双目依旧明亮,“这是圣旨。
爹爹在世时都不敢抗旨,如今咱们苏家势单力薄,难道要拿满门性命去赌吗?”
许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都怪娘没用……护不住你……娘别这么说。”
苏璟薇伸手替母亲擦去眼泪,“我又不是纸糊的,爹爹教我的功夫,还没机会好好用呢。
他要是真敢欺负我,我就把他的府邸掀了,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
“胡说什么!”
许氏拍了下她的手,眼里却多了些底气——她的女儿,终究是继承了苏胜安的血性。
苏璟渊看着妹妹故作强硬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
他知道苏璟薇看似洒脱,实则早己把担子扛在了肩上。
父亲去世后,苏璟薇明明心中伤悲,装作无忧无虑逗长辈开心,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要不……”苏璟渊咬了咬牙,“我去求太子殿下,看看能不能请皇上收回成命。
哪怕我弃了前途,也不能让你……阿兄!”
苏璟薇打断他,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剑,“你糊涂了?
太子殿下虽贤明,可这是皇上的旨意,他怎敢违抗?
你要是去了,反倒会连累太子,连你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苏璟薇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脊背道:“我嫁。
只要能保苏家平安,能让阿兄安心在太子身边做事,我嫁过去又何妨?”
“可是……没有什么可是,御赐的婚姻,天大的好事,我求之不得呢!”
苏璟薇努力扯起嘴角,故作轻松地笑道。
即便知晓前路崎岖,心中万般不愿,她也要毅然前行。
她有武艺傍身,行事也还算机灵。
她相信,无论将来遇到什么,都可从容应对。
她身为女子,或许无法像父兄一样,上战场挥剑杀敌,但她同样可以保护家人,以另一种方式……父亲一去,家中势力衰弱。
正巧她应该也是寻不到什么如意郎君了,就当是搭伙过日子。
这是爹爹以命换来的御赐嘉奖,只要成了这桩婚事,便可保兄长仕途,家人平安富贵。
她想好了,舍她一人,应当是值得的,再说了,这桩婚事,也不一定就差。
正说着,下人来报,画师己经在园子里候着了。
苏璟薇理了理衣襟,对许氏和苏璟渊说道:“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
转身时,脚步轻快得像要去赴一场比武,而不是去画一张决定终身的画像。
画师方置好用具,见苏璟薇走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原以为被赐婚的小姐会穿得珠光宝气,描眉画眼地来讨好画师,好让自己在画像上更显美艳,可眼前这位苏小姐,却穿着一身半旧劲装,头发松松挽了个髻,连脂粉都没涂,脸上还带着点薄汗。
“苏小姐……”待苏璟薇站定,画师正欲提笔,却欲言又止。
苏璟薇笑了笑,让画师但说无妨。
“老夫画像己有三十余载,所遇这订婚的姑娘啊,也不计其数,却无一例外,打扮得娇美异常,甚至私下讨好老夫,让老夫将其画得更加美艳,以讨未婚夫欢心啊……”画师捋捋胡子,声音低沉。
这……确实是苏璟薇所熟知的京城那堆世家小姐的作风……而她即便再不通文艺,也能悟出画师话中之意。
她的容貌,算不上好看,无法与世家小姐相比,亦不可能博得那什么西殿下的欢心。
不过……这不是正合他意吗?
苏璟薇轻笑,双手抱于胸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生做什么模样,皆是父亲母亲所赐,画师如实画下便是。
容貌几何,怪不得画师。”
画师长叹一声,自知在这不识趣的苏大小姐上捞不到什么额外的好处,便很不情愿地开始动笔了。
画师的画技还算不错,不到半个时辰,就己搁笔。
而那画像上的人儿,与她本人无异。
若不是这画要送往西殿下的拂清苑,她还真想留下这幅画。
画师收拾画具时,忍不住又看了苏璟薇一眼——这姑娘,怕是要让那位深居简出的西殿下,好好惊讶一番了。
望着离去的公公和画师,不想让家人担心的苏璟薇独自依靠在梁柱上。
为了家人,她必须要嫁。
一切己成定数,但她不会认命。
暴怒无常?
冷血无情?
这究竟是外人传言,还是事实如此?
苏璟薇不知。
她不是真的不怕。
一想到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传闻中暴戾冷血的人,她就觉得胸口发闷。
可她不能怕,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母亲身子弱,阿兄前途未定,璟茹还小,她若是畏惧,这个家该怎么办?
父亲曾说,战场不止在边疆,也在人心。
或许这深宅大院,就是她接下来要守的战场。
不知过了多久,苏璟薇抬起头,对着晨光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且看数日后我如何会一会这位西殿下吧。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一切,才刚刚开始。”
拂清苑里的那位西殿下,大概还不知道,他未来的新娘,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娇弱闺秀,而是个能提剑护家、敢与命运较劲的硬骨头。
苏璟薇朝远处笑笑,又恢复了以往无忧无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