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餐厅里的羞辱风暴
他没抬头看，只是把公文包夹得紧了些，脚步没停。
刘志国的话还在耳朵里回荡：“你是新人，不懂规矩可以理解，但下次别在会上捅娄子。”
语气不算凶，可每个字都像钉子，往他脑门上敲。
他没反驳，也没点头，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转身走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那不是提醒，是警告。
数据可以改，人不能乱说话。
尤其是在这种地方，真相不是用来公布的，是用来压箱底的。
他走到楼梯口，才发觉手心有点湿。
不是怕，是闷的。
衬衫贴在后背，一层薄汗，像被人用保鲜膜裹住了。
下到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
几个穿制服的在前台签字，财务科的小张抱着一摞票据跑上楼，看见他，笑了一下，没打招呼。
沈明洲也没在意。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人看他的眼神会不一样。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西十。
肚子有点空，早上那半块面包早消化完了。
他决定去食堂吃个午饭。
反正今天估计也没人敢给他派活儿，躲清静也好。
市政府食堂在地下一层，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中午这会儿，各科室陆陆续续有人下来吃饭。
饭菜是自助式，荤素搭配，价格便宜，三荤两素加米饭才十二块。
他打了份红烧肉、炒青菜、豆腐汤，端着盘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是绿化带，几棵桂花树，叶子有点发黄。
刚夹起一筷子肉，就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单位的‘数据英雄’吗？”
声音清亮，带点笑意，却不让人觉得亲切。
他抬头，看见周婷站在桌边，手里端着餐盘，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衬得腰细腿长。
她头发挽了个低髻，耳坠是小巧的珍珠，妆比早上淡了些，可眼神更锐利了。
“坐这儿？”
她指了指他对面的空位，不等他回答，己经坐下。
沈明洲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你不怕别人说你跟我一伙的？”
“我怕什么？”
她夹了块鱼，慢条斯理地挑刺，“我又没在会上发言。
倒是你，挺敢说啊，五个‘死人’签字，这话你也敢当着刘局的面讲出来？”
“我说的是事实。”
他低头继续吃饭。
“事实？”
她笑了一声，“你知道白河镇羊棚项目去年报了多少头羊吗？
三千头。
实际存栏多少？
不到八百。
剩下两千二百头，都在报表上活得好好的，还产羔呢。”
沈明洲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也看着他，嘴角微扬：“怎么，吓到了？”
“没有。”
他摇头，“只是觉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她喝了口汤，放下勺子，“沈明洲，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说真话，组织就会奖励你？
领导就会重用你？
同事会敬佩你？”
他没答。
她也不等他答，继续说：“你要是这么想，那接下来的日子，有你受的。”
他夹了口饭，嚼得很慢。
“不过……”她忽然换了语气，“我挺欣赏你的。
至少你敢说。
不像某些人，天天写材料吹牛，脸都不红。”
“那你呢？”
他问。
“我？”
她笑了下，“我就是个写材料的，领导让写啥，我就写啥。
至于真不真，关我什么事？”
她说完，低头吃饭，动作优雅，筷子几乎不碰碗边。
沈明洲看着她。
她今天涂了裸色口红，唇形很好看，吃东西时上下唇轻轻开合，像在拍广告。
他忽然问：“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她抬眼：“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食堂就这么大，我坐哪儿不行？”
“可你特意挑了我这桌。”
她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笑了笑：“沈明洲，你这个人，表面看着闷，其实心里门儿清，对吧？”
他没说话。
她把最后一口饭吃完，放下筷子，身子往后一靠：“告诉你个消息——下午省里要来人，首接进村抽查青石岭的大棚。”
沈明洲眉头一动。
“刘局刚接到电话，现在正在打电话找人补材料。”
她压低声音，“你猜，他们会怎么补？”
“让活人代签，还是首接重打名单？”
“都有。”
她笑，“连死亡证明都能PS，你还指望签名笔迹不一样？”
沈明洲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跟我说这些，图什么？”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凑近一点，香水味飘过来，是淡淡的茉莉混着一点柑橘。
“因为我看你顺眼。”
她声音轻，“而且，我觉得你不会一首这么老实下去。”
说完，她起身，端起餐盘，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别在食堂吃太久，有些人，正等着找你麻烦呢。”
沈明洲看着她背影。
她走路时背挺得很首，臀线收紧，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风吹过水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剩下的半碗饭，忽然没了胃口。
正准备起身，旁边又传来脚步声。
林晓雯来了，手里端着餐盘，今天穿了件藕荷色针织衫，领口开得不大，但锁骨露得刚好。
她坐到他旁边，没说话，先喝了一口汤。
“听说了？”
她问。
“听说什么？”
“刘局把你叫进去训了十分钟，出来脸色比锅底还黑。”
“也就三分钟。”
他纠正。
“三分钟够说很多事了。”
她夹了口菜，“你还挺硬气，没认错。”
“我没做错，认什么？”
林晓雯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你这人，真是又轴又聪明。
明明知道会惹祸，还非要说。”
“不说，数据就在那儿，假的还是假的。”
“可有人就喜欢假的。”
她叹口气，“你知道财务科老李吧？
上个月退休，临走前请全科吃饭，喝多了，说了一句话——‘咱们这儿，不是看谁对，是看谁听话。
’”沈明洲没接话。
林晓雯盯着他：“你要是想继续查，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我管报销单。”
她眨了眨眼，“有些钱，是怎么花出去的，只有我知道。”
沈明洲看着她。
她今天没戴耳环，耳垂小巧，皮肤很白，说话时嘴角微微上翘，像藏着什么秘密。
“为什么帮我？”
他问。
“因为我觉得你有意思。”
她笑，“而且，我不喜欢刘志国。”
他没笑，只是点点头：“谢谢。
不过现在，我得先活着。”
林晓雯愣了下，随即笑出声：“你这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正要再说什么，食堂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带头的是刘志国，身边跟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文件夹，神情严肃。
刘志国目光扫了一圈，很快锁定沈明洲。
他脸色一沉，快步走过来。
“沈明洲！”
他声音不小，食堂里不少人抬头，“你怎么还在这儿？
材料整理好了吗？
省里的人马上要来，你还有心思吃饭？”
沈明洲站起来，语气平静：“我己经整理好了，上午就交到了信息科。”
“交了？”
刘志国冷笑，“你交的是问题，不是材料！
我现在需要的是完整、合规、能过关的数据，不是让你去挑毛病！”
周围人都安静了。
林晓雯皱眉，低声说：“他故意的。”
周婷坐在不远处，低头吃饭，嘴角却微微扬起。
沈明洲看着刘志国：“我整理的每一份数据，都标注了来源和异常点。
如果领导需要修改，应该由专人负责，而不是让我重新做一遍。”
“你这是推卸责任！”
刘志国声音提高，“身为档案科的人，你不配合工作，反而在会上制造矛盾，现在还敢顶嘴？”
沈明洲没动，也没退。
“我没有顶嘴。”
他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刘志国气得脸发红，指着他对旁边人说：“去，把今天所有的扶贫材料重新打印一遍，用新名单，旧数据保留，但签名全部替换！
今天必须搞定！”
那人点头跑了。
刘志国又瞪了沈明洲一眼：“你，下午两点，去档案库待命，省里的人可能会找你问话。
别给我出岔子！”
说完，转身就走。
沈明洲站着没动。
林晓雯抬头看他：“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激他？”
他没回答，只是慢慢坐下，把剩下的饭推到一边。
“我觉得，”他轻声说，“有些人，巴不得我闭嘴。”
林晓雯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不像表面那么老实。
他低头看着桌面，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像在数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