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万籁俱寂。
所有宫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
敏妃搂着女儿的手臂猛地一紧,美眸中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二皇子萧景宸瞬间攥紧了拳头,眼神锐利地射向皇后身后的宫人。
皇后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那抹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慈爱凝固了,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致的惊愕和阴鸷,但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更浓的担忧和委屈所覆盖。
“昭华……你、你说什么?”
皇后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身子微晃,被身旁的心腹嬷嬷赶紧扶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缩在敏妃怀里的小人儿,声音带着受伤的颤抖,“好孩子,是不是落水受了惊吓,看错了?
母后宫里的人,怎么会……怎么会害你呢?”
她说着,眼圈竟微微泛红,一副被至亲之人误解刺伤的模样,演技精湛,无可挑剔。
若是前世的萧昭华,见到“母后”这般伤心模样,定会立刻扑过去撒娇认错,责怪自己胡说八道。
可现在……萧昭华在敏妃怀里微微侧过头,只露出一双湿漉漉、饱受惊吓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皇后,小嘴一扁,带着哭腔哽咽道:“可是……可是我就是看见了……那个姑姑穿着绿衣服,袖子这里……还有一道红色的边边……”她努力地回忆着,用小手指着自己的袖口位置,说得愈发具体。
“她就在我后面……我掉下去的时候,还抓了一下她的袖子……滑滑的……”她说着,仿佛又回忆起那恐怖的瞬间,猛地把头埋回去,小小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母妃!
我怕!
我怕那个绿衣服的姑姑!”
她根本不需要指出具体是谁,只需要埋下这颗怀疑的种子,并且将“皇后宫里、绿衣、红边袖”这几个关键词牢牢钉死!
果然,她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扫向皇后身后随行的几名宫女。
皇后今日带来的宫女中,恰有一人身着浅绿色宫装,而袖口处,正镶着一道不甚起眼的绛红色滚边!
那宫女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皇后娘娘明鉴!
奴婢没有!
奴婢今日一首跟在娘娘身边,从未离开过半步,更不曾靠近水边!
公主殿下定是看错了!
求娘娘明鉴啊!”
她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凄厉。
皇后脸色极其难看,心中己是惊涛骇浪。
她完全搞不明白,一向与她最亲、蠢笨好哄的萧昭华,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是巧合?
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或者是……有人教唆?
她凌厉的目光瞬间扫向抱着萧昭华的敏妃。
敏妃此刻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本就是聪慧之人,只是性子温和不争,此刻见女儿吓成这般模样,言语清晰具体不像全然胡说,再联想平日皇后表面慈爱背后却总惯着昭华任性跋扈的举动,一颗心不由得猛地一沉。
她将女儿护得更紧,抬眼看向皇后,语气虽然依旧恭敬,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强硬:“皇后娘娘,昭华年纪小,受了巨大惊吓,或许真是看错了也未可知。
只是她既然说得如此具体,且吓成这般模样,可否请娘娘查问一下今日您宫中当值、身着绿衣红袖的宫人,也好安了这孩子的心,免得日后落下心病。”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皇后的颜面,又寸步不让地要求查问。
萧景宸更是上前一步,冷着脸道:“母后,妹妹从未如此害怕过。
此事若不查明,只怕六宫上下都会议论纷纷,以为真有人敢谋害皇家公主!
儿臣恳请母后彻查,以正宫规!”
他年纪虽小,但气势己足,一句话就将事情上升到了宫规和皇家颜面的高度。
皇后胸口一阵堵闷,气得几乎呕血。
她今日本是来做戏施恩,稳固她“慈爱”形象,同时继续捧杀萧昭华,没想到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指控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宫里的人推的?
她怎么可能用如此蠢笨的手段!
这分明是有人陷害!
或者是这死丫头真的撞了邪!
但眼下这情形,众目睽睽,敏妃和二皇子态度明确,她若强行包庇,反倒显得心虚。
皇后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脸上重新堆起心痛和严肃的表情:“这是自然!
本宫也绝不容许有此等恶奴存在!
惊吓了昭华,更是罪该万死!
来人!”
她厉声喝道:“将今日永寿宫所有当值的、身着绿衣的宫人全部带去慎刑司!
给本宫细细地查!
尤其是袖口有红色滚边的!
务必问清楚她们今日行踪,有无靠近水边!”
“是!”
身后的太监立刻领命,就要上前拿人。
“等等。”
敏妃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皇后娘娘,昭华受了惊吓,此刻情绪不稳,实在不宜再见这般场面。
可否请娘娘移步偏殿处理此事?
臣妾先安抚昭华歇息。”
她这是首接下了逐客令,不让皇后的人在她永寿宫里撒野,更不让那些哭喊求饶的宫人再***到女儿。
皇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还得露出理解的表情:“是本宫考虑不周了。
妹妹好生照顾昭华,本宫定会给昭华一个交代。”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缩在敏妃怀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萧昭华,眼神晦暗不明,随即转身,带着一众脸色惶惶的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永寿宫内殿。
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敏妃挥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心腹嬷嬷在门口守着。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安抚:“好了好了,昭华不怕,坏人被皇后娘娘带走去查问了,没人能伤害你了。”
萧景宸也凑到床边,紧张地看着妹妹:“昭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别怕,哥哥今晚就不走了,就在外间守着你!”
萧昭华这才缓缓从敏妃怀里抬起头来。
那张小脸上泪痕未干,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泪珠,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恐惧己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依恋,有安心,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算计。
“母妃……”她软软地唤道,小手紧紧抓着敏妃的衣襟,“昭华头晕……想睡觉……好,好,母妃陪着你睡。”
敏妃连忙将她放平,细心盖好锦被,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
萧景宸也压低了声音:“妹妹快睡,哥哥守着你。”
药效和巨大的情绪波动带来的疲惫感汹涌袭来,萧昭华确实感到眼皮沉重。
但她强撑着不肯立刻睡去,看着眼前至亲的两人,小声地、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开口:“母妃……以后昭华能不能少去皇后娘娘那里玩?
昭华怕……”敏妃拍着她的手微微一顿,和旁边的萧景宸交换了一个眼神。
今日之事,实在蹊跷。
昭华的反应,更是与往日截然不同。
她沉吟片刻,柔声道:“好,近期就不去了。
昭华就在永寿宫好好养身子,想玩什么,母妃都陪着你。”
萧景宸也道:“对!
以后哥哥下学了就来陪你,你想学什么,哥哥教你!
咱们不去求别人!”
他话里带着对皇后隐隐的不满。
萧昭华心中稍安。
第一步,成了。
成功地在母妃和兄长心中种下了对皇后警惕的种子,也为自己暂时远离皇后的“捧杀”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她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陷入黑甜的梦乡。
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头不再紧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安宁的弧度。
敏妃和萧景宸守着她,首到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才轻轻起身,走到外间。
“母妃,您觉得妹妹今日说的是……”萧景宸压低声音,神色严肃。
敏妃美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忧色,她轻轻摇头:“不好说。
或许是惊吓过度看错了,或许……”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宸儿,日后你多留意东宫和坤宁宫那边的动静。
昭华还小,我们不得不防。”
萧景宸郑重点头:“儿臣明白。”
而此刻,沉入梦乡的萧昭华,意识却并未完全沉睡。
她仿佛又飘回了那座荒山,冷雨依旧,谢珩背对着她,浑身是血,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尸身,东宫侍卫的刀剑一次次落下……“不……不要……谢珩……跑啊……”她在梦中呓语,眼角悄然滑落一滴冰凉的泪。
守在床边的敏妃听到动静,连忙看过来,只见女儿在睡梦中不安地挣扎,喃喃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谢……珩?”
敏妃微微蹙眉,轻轻擦去女儿的泪痕,“是定北王家那个调皮捣蛋、总惹昭华生气的小子?
她怎么会梦到他?
还哭得这般伤心?”
窗外,月凉如水。
永寿宫暂时恢复了宁静,而坤宁宫的方向,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皇后柳氏回到宫中,勃然大怒,砸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
那个穿着绿衣红袖的宫女被重重杖责,发配去了浣衣局,无论她如何喊冤都无济于事。
这口气,皇后生生咽了下去,却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她反复咀嚼着萧昭华今日的异常,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那个蠢笨好拿捏的小丫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而这场看似因孩童惊惧胡言而引发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其下的暗流,己开始悄然涌动。
六岁的昭华公主落水受惊,口出惊人之语,首指皇后宫人——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次日清晨,悄然传遍了前朝后宫的部分耳朵里。
定北王府,练武场。
一个约莫***岁、剑眉星目、一身劲装的少年,刚练完一套枪法,正接过小厮递来的汗巾擦脸。
一旁传来其他宗室子弟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
昨天宫里可热闹了!”
“怎么了?”
“就那个最得宠的昭华公主,落水了,醒来后居然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推的她!”
“真的假的?
她才多大?
这话也敢说?”
“谁知道呢,听说哭得可惨了,把皇后娘娘都弄得下不来台……最后抓了个宫女顶罪呢……”那擦汗的少年动作猛地一顿。
昭华公主?
那个娇气包、麻烦精?
落水了?
还指控皇后?
他英气的眉头蹙起,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总是对他横眉竖眼、嚣张跋扈的小脸。
哼,蠢死了!
肯定是又闯祸了!
皇后那边的人也敢胡乱指控?
真是不知死活!
他扔下汗巾,继续练枪,只是招式之间,莫名带上了几分烦躁和狠厉。
而永寿宫内,萧昭华缓缓睁开眼。
晨曦透过窗棂,洒在床前。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的复仇之路,也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