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幽归宗
楚夜的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九幽深处的寒风，刮过广场每一个角落，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冻结了劫后余生的些微波澜，将所有人重新拖回冰冷的现实。
算账。
简单的两个字，却比方才万千魔头的咆哮更令人心悸。
沐璎珞娇躯又是一颤，握着剑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她强行稳住几乎要溃散的心神，抬起头，试图维持最后一丝圣女的尊严，可那双曾冰冷淡漠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慌乱与挣扎。
“楚夜…你…”她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你既己得此…通天造化，何必再…执着于过往…执着？”
楚夜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指尖那页黑色的纸张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的魔魂在低语应和。
他微微向前倾身，周遭的幽冥之火随之摇曳，映亮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绝望的平静。
“沐璎珞，你觉得我今日归来，掀了这魔劫，只是为了听你说一句‘何必执着’？”
他的目光扫过她染血的白衣，扫过她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她那双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眼眸上。
“十年矿奴之辱，根骨尽碎之痛，你可曾体会万一？”
“当年你掷下这《烬灭真经》，是施舍，还是诅咒？
是慈悲，还是嫌我这废物碍眼，欲让我早日自行了断？”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冷一分，沐璎珞的脸色便白一分。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坚冰，压得她喘不过气，那些她曾以为理所当然的抉择，此刻被***裸地剥开，竟是如此不堪。
“我…”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辩驳的声音。
当年的心思，如何能宣之于口？
那确是为了彻底斩断牵连，并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与彻底划清界限的决绝。
“呵。”
楚夜轻笑一声，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广场上那些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青云门长老与弟子。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众人无不低头缩颈，不敢与之对视，尤其是曾经欺辱过他的那些人，如李罡之流，早己瘫软在地，裤裆湿透，腥臊之气弥漫。
“青云门…”楚夜缓缓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却让所有门人心脏骤紧，“正道楷模，仙家魁首。”
“昔日我楚夜天赋尽显时，尔等阿谀奉承，恨不能将我捧上云端。”
“我道基崩毁时，尔等落井下石，冷嘲热讽，视我如猪狗。”
“方才魔灾临头，尔等肝胆俱裂，只知绝望等死。”
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将所有人虚伪的外皮和软弱的内心剥得干干净净。
“尔等的道，就是这般？”
无人敢答。
广场上死寂得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一位须发皆白、伤势极重的长老挣扎着起身，他是宗门内少数曾对楚夜流露过些许善意的长辈，此刻老脸羞惭，对着楚夜艰难拱手：“楚…楚夜…前辈…昔日宗门有负于你，我等…无颜辩解。
只求…只求你看在昔日一丝香火情分上，给青云门…留一条生路…”楚夜的目光落在那长老身上，沉默了片刻。
“生路，从来都是自己挣的，而非他人施舍。”
他淡淡道，“青云门的生路，不在我，而在你们自己手中。”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楚夜却不再多言，他抬手，指尖那页黑色的“烬灭归墟”轻轻一颤。
嗡——！
一股无形却浩瀚无边的意志骤然降临，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笼罩了整个青云山脉。
下一刻，在所有幸存者惊骇的目光中，那些弥漫在废墟之中、尚未散去的浓郁魔气，以及之前陨落魔头残留的精粹魂能，仿佛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召唤，化作无数道黑色的溪流，百川归海般向着主殿广场汇聚而来！
然而，这些足以让任何正道修士避之不及、甚至被沾染就会走火入魔的污秽能量，在靠近那朵幽冥火莲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净化和提纯，祛除了其中的暴虐与混乱，只留下最本源的、精纯至极的黑暗能量。
这些精纯的能量并未涌向楚夜，而是在他意志的引导下，如同甘霖般，缓缓注入下方每一个重伤垂死的青云门弟子体内！
“呃啊！”
一个胸口被魔爪洞穿、气息奄奄的弟子，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可怖的伤口处肉芽疯狂蠕动，断裂的骨骼自动续接，枯竭的丹田瞬间被一股温和却强大的能量充满，甚至比他全盛时期还要强盛几分！
另一个断了一条手臂的弟子，眼睁睁看着黑色的能量包裹住断口处，剧烈的麻痒传来，一条新的手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
类似的景象发生在广场各处，那些原本注定伤残甚至陨落的弟子，在这股精纯能量的滋养下，伤势飞速痊愈，修为甚至因祸得福，有所精进！
这神乎其技、逆转生死的手段，彻底震撼了所有人！
这己非魔道，近乎神迹！
沐璎珞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同门伤势恢复，看着宗门传承得以延续，她眼中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不明白，这个挟滔天恨意归来的男人，为何要出手挽救他曾怨恨的宗门？
楚夜做完这一切，指尖黑纸恢复平静。
他俯视着下方情绪激动、感恩戴德又恐惧不安的人群，声音依旧淡漠：“救你们的，是你们自己残留的底蕴，是这天地间无所不在的能量，而非我楚夜。”
“今日之后，青云门是浴火重生，还是彻底沉沦，皆由尔等自决。”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沐璎珞身上，那平静的目光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至于你我的账…”楚夜的身影，连同那朵九幽冥火莲台，开始缓缓变淡，仿佛要融入虚空。
“沐璎珞，好好守着你的宗门，你的正道。”
“待我处理完琐事，自会再来寻你。”
“届时，希望你还能如今日这般，告诉我……何必执着。”
话音袅袅散尽，莲台与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场死寂，伤势尽复的众人面面相觑，恍如一梦。
以及，广场中央，那道孤立无援、面色惨白的身影。
沐璎珞手中的冰魄剑“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她望着楚夜消失的方向，娇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身前破碎的地面。
那不是伤，是道心冲击之下，气血逆冲的郁结。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未来命运的未知恐惧，以及那沉甸甸、无法摆脱的悔与债，重重压在了她的心头。
九幽归宗，魔主暂离，留下的却是一个比魔灾过后更加破碎和迷茫的青云门。
以及，一个刚刚开始偿还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