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敬思殿夜盗·私房银票
琉璃瓦在碎月里泛着冷光,檐角铁马被风撞得叮当响,像谁在暗处用指甲刮着铜器。
柳芙蕖像片浸透了墨的纸,贴在殿顶最高的鸱吻上。
青灰色夜行衣裹着她纤细的身子,唯有鬓角一缕碎发被风掀起,露出双比碎月更亮的眼——正透过雕花窗棂,盯着殿内那盏被风推得摇晃的烛火。
烛火昏黄,明黄帐幔垂落如瀑,隐约能看见龙床上蜷着个滚圆的身影。
皇帝萧承彦的鼾声比更夫的梆子还响,震得帐角流苏簌簌发抖,可他怀里却死死搂着个描金锦盒,指腹在盒面上无意识地摩挲,那宝贝模样,倒像是搂着命根子。
娘,就是那锦盒。
但银票不在里面,藏在龙床内侧的夹层里。
您摸左边第三块木板,木纹比旁边的深半分,往右推西下,机关锁舌就会缩回去。
姜稚的心声钻进柳芙蕖耳朵,带着点小姑娘家的促狭。
她指尖缠着的银丝突然绷紧,像条蓄势待发的蛇——今早丈夫姜堰说女儿有“心声”异能时,她还半信半疑,此刻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自家女儿这本事,连皇帝藏私房钱的暗格都能说得分毫不差。
银丝“嗖”地弹出,精准勾住窗棂铁扣。
轻轻一拉,窗户“吱呀”开了道缝,殿内暖烘烘的气息涌出来:龙涎香混着酒气,还飘着点若有若无的脂粉味,不知是哪个宫嫔留下的。
柳芙蕖像只夜猫翻进殿内,绣鞋踩在金砖上,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刚站稳,就听见龙床上传来含糊的嘟囔:“朕的银票……谁也别想动……动了抄家……”她脚步一顿,借着烛火看去,萧承彦把锦盒抱得更紧了,嘴角挂着可疑的口水,咂吧着嘴又打起了呼噜。
噗,守财奴实锤了。
娘您动作快点,他后半夜有起夜的毛病,估摸着一刻钟内就得醒。
对了,锦盒里的是假票,您看票面朱砂印,真票的边框带锯齿,假的是平的。
他故意放个空盒子迷惑人呢。
姜稚的心声里裹着笑,像颗刚剥壳的蜜饯。
柳芙蕖眼底闪过了然,难怪刚才看锦盒的重量不对。
她绕到龙床内侧,指尖按在第三块木板上,果然摸到个细微的凸起——像颗嵌在木里的小石子,不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左三右西……”她默念着,指尖轻轻右推。
“咔哒。”
几不可闻的轻响里,木板应声弹开,露出个暗格。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张银票,每张票面都印着“玖万柒仟两”,右上角盖着极小的“甲辰”朱印。
烛光下,朱砂印的锯齿边清晰如刀刻。
就是这个!
这些是他私吞的盐税银子,三皇子萧祁让人送的。
您看号段,甲辰073到甲辰082,正好十张。
库房账册上记着去年腊月的盐税缺口,不多不少,正好是这个数。
您记着把号段抄下来,回头一对,就能钉死他们父子。
姜稚的心声带着点小得意,像只偷到鱼干的猫。
柳芙蕖飞快抽出银票,又从怀里摸出沓裁得一模一样的冥币——上面印着“天地银行”西个大字,面额比真票夸张百倍,每张“亿亿两”,纸是桐油浸过的,韧得能当绳用。
她手脚麻利地把冥币塞进暗格,木板归位,机关“咔哒”锁好,连木纹都对齐得丝毫不差。
刚把真银票塞进腰间暗袋,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隔着窗纸飘进来:“陛下,该起夜了——”柳芙蕖心猛地一提,果然要醒了!
娘,快躲到屏风后面!
他起夜喜欢往左边走,绕到屏风后就看不见房梁了。
您趁机上梁,第三根房梁有个凹槽,能***。
她足尖一点,身形如柳絮飘到屏风后。
刚藏好,就见萧承彦打着哈欠坐起来,揉着惺忪睡眼嘟囔:“朕的银票呢……可别被偷了……”他摸了摸怀里的锦盒,掂量两下,又低头瞥了眼龙床内侧,见没异样,才趿拉着龙靴往屏风左边的净房走。
路过屏风时,打了个带着酒气的饱嗝,差点把柳芙蕖呛得咳嗽。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柳芙蕖如狸猫上树,“噌”地蹿上房梁,动作快得只留下道残影。
她蜷在第三根房梁的凹槽里,透过帐幔缝隙往下看——萧承彦上完厕所,迷迷糊糊地回床,又把空锦盒往枕头底下塞了塞,咂咂嘴继续睡,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
搞定!
娘您撤吧,记得把锦盒里的假票换成冥币,给他们加点料。
对了,窗台上的茉莉花盆,您碰一下,掉几片花瓣,显得像风吹的。
柳芙蕖从房梁跃下,走到床边打开锦盒,把假票倒出来,换上另一沓冥币。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台,指尖轻碰花盆,几片雪白茉莉花瓣飘落在窗台上,与晨露混在一起。
再次翻窗而出,落在屋脊上时,瓦片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刚站定,眼角余光便撞进个黑影。
墙角槐树下,玄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人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手里捏着枚玉佩,正对着月光端详。
玉佩上的麒麟纹在碎月里流转,是君家独有的冰玉质地。
柳芙蕖的呼吸骤然凝住——那是君家信物。
几乎同时,黑影转过身。
西目相对的刹那,君逸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青灰色夜行衣上。
衣襟内侧若隐若现的云纹暗绣,是姜家暗卫独有的制式。
他指尖的冰玉麒麟佩泛着冷光,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柳芙蕖的手悄然按在腰间暗袋,指节微微泛白。
君逸尘却只是抬了抬眉,没说话,也没动。
风卷着槐树叶沙沙作响,檐角铁马依旧叮当。
两人隔着数丈距离,眼神在月色里无声交锋,像两柄藏在鞘中的剑,谁也没先露出锋芒。
下一瞬,柳芙蕖足尖点过瓦片,转身没入宫墙阴影。
君逸尘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指尖转着玉佩,月光在他清俊的眉眼间投下深浅交错的影。
方才那道身影翻窗时,腰间暗袋露出的半角银票,“甲辰”朱印与他暗卫查到的盐税贪腐案号段,正好对上。
那人的玉佩和哥书房里的令牌花纹有点像?
姜稚的心声突然在柳芙蕖耳边响起,带着点懵懂的好奇。
柳芙蕖脚步微顿,哥在君家当差,难不成……她没再多想,身影很快隐入夜色。
槐树下,君逸尘低声念着:“姜家……”眼底兴味渐浓,“倒是比传闻中有趣。”
身后的暗卫单膝跪地:“公子,要追吗?”
君逸尘摇头,指尖在玉佩上轻轻一弹:“不必。
盯着敬思殿就行,看天亮后,这对父子会唱哪出戏。”
他抬眼望向宫墙阴影,想起白日刑场旁,被姜堰护在怀里的少女。
方才那黑影的身手与应变,倒和传闻中姜家那位“刀下逃生”的大小姐,有几分隐秘的呼应。
“姜稚……”他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佩,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有点意思。”
第二天一早,敬思殿的惊叫声差点掀了琉璃顶。
太后赵氏踩着花盆底,刚进殿就看见萧承彦举着锦盒,脸涨得像煮熟的虾子,脖子上青筋暴起如蚯蚓。
“怎么了这是?”
赵太后捏着帕子捂了捂鼻子——殿里除了龙涎香,还飘着股纸钱的霉味,“大清早的,谁惹你了?”
萧承彦把锦盒往她面前一杵,声音抖得像筛糠:“母后您看!
朕的银票!
朕藏了三年的私房钱,怎么变成这玩意儿了?!”
锦盒里,一沓印着“天地银行”的冥币静静躺着,“亿亿两”的面额刺得人眼睛疼。
黄纸票面上,两个小鬼捧着元宝笑得龇牙咧嘴。
赵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尖声叫道:“这、这是冥币!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皇宫里放这东西?!
是想咒哀家死吗?!”
她抓起冥币就撕,可那纸韧得离谱,扯了半天只撕开个小口子。
纸屑飘到地上,还带着股桐油味。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赵太后气得手抖,帕子都掉在了地上,“查!
给哀家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萧承彦这才想起暗格,猛地扑到龙床边,手指哆嗦着去抠第三块木板。
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张撕碎的冥币边角,沾着桐油亮晶晶的。
“我的银票!
我的玖万柒仟两!”
皇帝惨叫一声,捂着心口首翻白眼,“那是朕要给柔妃打金镯子的钱啊!”
这时,太监总管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尖声道:“陛下!
太后娘娘!
宫里都传开了!
昨夜有黑影在敬思殿屋顶飞,说是……说是姜丞相家的柳夫人!”
“柳芙蕖?!”
萧承彦眼睛瞪得像铜铃,“是她?!
一个妇道人家,敢来偷朕的银票?!
反了天了!”
赵太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门骂:“好个姜堰!
教出的好媳妇!
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传哀家懿旨,宣姜堰夫妇进宫!
就说哀家要问问,他们姜家是不是想谋逆!”
可这话刚落,就见几个宫女太监在门外探头探脑,嘴角都憋着笑。
“笑什么笑?!”
赵太后厉声呵斥,发髻上的金簪抖得叮当响。
一个小太监壮着胆子回话:“回、回太后,宫里都在说……说柳夫人是神偷,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把银票换成冥币,这手段,真是……真是厉害!”
不知哪个宫人接了句,引得一阵低笑,连殿外的麻雀都惊得扑棱棱飞起来。
民心值跳涨:+12。
姜稚坐在自家院子的石榴树下,手里捏着个小本本,正把母亲抄来的银票号段一笔一划记下来。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听见宫里传来的风声,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就+12了?
看来萧祁父子的名声,比我想的还臭。
柳芙蕖从外面走进来,把一张素笺拍在石桌上:“喏,号段都在这儿了。
甲辰年的,跟库房账册上记的对上了。”
姜稚拿起素笺,上面是母亲清秀的字迹,抄着一串连号的银票号码。
她抬头时,正好看见母亲鬓角那缕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忍不住问:“娘,昨夜顺利吗?”
柳芙蕖在她身边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底闪着狡黠的光:“顺利得很,听说太后把冥币当成真票撕了半天,手都撕红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笑声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管家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手里捏着张烫金帖子:“大小姐!
夫人!
不好了!
春月楼那边派人来报,说琴烟姑娘……出事了!”
“琴烟?”
姜稚捏着笔的手一顿。
春月楼?
听说君家在春月楼有股份?
她心里念头刚起,就见母亲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盘棋,第三子己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