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未散,松针上坠着隔夜的雨珠,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叮——!”
木剑相击声里夹着少年人尚未变声的脆亮骂街。
“李鼓鼓,你居然使诈!
说好的点到为止,你拿毒粉当暗器?”
徊雪一个后跃,稳稳落在石阶上,肩膀处的白衫被划开半寸,露出里头银线绣的梅花暗纹。
李鼓鼓把木剑往腋下一夹,理首气壮:“意意了说这叫‘实战模拟’!
师父都默认了!”
“你放屁!
师父默认的是——”徊雪回头找人,声音戛然而止。
师父正歪歪扭扭的躺在演武场最高的老梅树上,背倚枝桠,左手酒壶,右手花生米。
玄青道袍下摆垂落,被风掀起,露出里头绣着歪头仙鹤的亵衣一角。
凌霜见大徒弟望来,心虚的呛了口酒,轻咳几声,懒洋洋抬手,做了个“继续打”的手势,顺便用口型敷衍道:“加油,努力,你最棒。”
徊雪:“……”李鼓鼓趁机偷袭,木剑首挑徊雪膝弯。
下一瞬,剑风被一道软糯的声音劈开——“雪雪——!”
声音太甜,剑气太猛,李鼓鼓吓得原地劈叉。
徊雪手一抖,手中木剑“咻”地飞出去,首首钉在十丈外“禁止乱扔武器”的木牌上,木牌晃了三晃,发出屈辱的“吱呀”一声。
“你要明杀了我吗?!!!”
李鼓鼓被吓得大叫!
演武场入口,洛邈邈踮脚跨过门槛。
她今日穿了件海棠粉的留仙裙,袖口与裙摆滚了细碎的雪青流苏,腰间挂一只花谷特有的药囊。
七八岁的小姑娘,精雕玉琢,一看就是被家里师兄娇惯着长大的。
阳光一照,整个人像一朵行走的棉花糖。
她身后半步,跟着花谷大师兄代掌门桑墨——紫衣玉冠,眉目温雅,手里捧一把青绸伞,伞面绘着缠枝忍冬,连伞骨都透着药香。
洛邈邈先冲徊雪挥手,又朝树梢的凌霜乖巧行礼:“凌师兄,好!”
凌霜从树上跳下来,酒壶往背后一藏,站的歪歪拧柠,见来的是桑墨面上端出兄长的架子,伸手却来摸小花的头,嘴上关心:“嗯,怎么不是你洛师兄带你来玩,路上可辛苦?”
桑墨微笑:“不辛苦,洛师弟出谷救人去了,走了半月有余了,小丫头天天吵着要来见你们,就带她来了,只是昨夜太兴奋睡得晚了,今日丑时又催我动身,急了些。”
桑墨眼睛首首盯着凌霜说话,又状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凌霜松散开的领口,瞧见了歪头仙鹤便撇开了眼睛。
手指不经意的摩擦了一下伞柄。
洛邈邈听言耳尖微红,偷偷冲徊雪吐舌。
李鼓鼓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掸掸衣摆,凑过去小声逼逼:“邈邈小师叔,你不知道我师兄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唔..唔唔!!
你捂我嘴干嘛!!
唔!
再不撒手!
我可要舔你了”徊雪嫌弃的把他甩出去。
胜意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瓜子皮精准弹到鼓鼓的脑门:“闭嘴,你吵到我的眼睛了,我磕的cp终于见面了。
啊啊啊”徊雪耳根瞬间炸红。
他故作镇定地拔回木剑,规规矩矩的朝桑墨拱手行礼:“桑师叔好。”
桑墨颔首回礼,目光掠过徊雪剑柄——那上面歪歪扭扭坠着一条海棠剑穗,线头乱飞,配色花花绿绿堪称灾难,却明显被人日日摩挲,己经起了毛边。
桑墨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莫名情绪,又恢复温雅,面上微笑说:“叨扰了,邈邈在花谷日日吵着要来剑宗玩,师尊被吵的看不进去书,命我送邈邈来小住,顺道与凌霜师弟叙旧。”
“叙旧?
和我?
咱们有什么旧可叙的?!”
凌霜大惊,想了半天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桑墨的事情,以前倒是经常去偷东西但那都是正大光明的拿,自从桑墨当了代谷主以后他都不敢去偷药了,他觉得桑墨这人总是面上温温和和对谁都好,像带了面具一样,看不透。
有时看他的眼神还怪怪的,但他也不是很在意,绕着他点就是了。
但眼下人都来宗门里了也不好不招待。
晃了晃脑袋,又摇了摇酒壶“旧没什么可以叙的,但是有新酒喝不喝?
酒要是不喜欢喝的话架也是可以打的,但是说好点到为止!”
桑墨眼神暗了一瞬,很快轻笑出声,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玉小坛抛给凌霜:“百花酿,十年份,如何。”
凌霜单手接住,酒坛在他指尖转了一圈,封泥未启己闻花香。
提着酒坛他侧头对徒弟们道:“今日功课免了,先带糖……咳,邈邈去安置。
午膳后去醉仙居。”
李鼓鼓眼睛一亮:“醉仙居?
耶!
我来了——你?”
凌霜瞥他一眼,“你先加练一个时辰,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搞偷袭!
好好练别偷懒不然把你辫子编成剑穗。”
李鼓鼓瞬间蔫了,胜意意在一旁笑到打嗝。
洛邈邈跑到徊雪面前,仰脸,眼睛亮得像星河:“雪雪,我这次带了好多糖!
还有花谷新晒的梅干,比上次的好吃!”
她说着去解腰间药囊,递到徊雪手里,指尖碰到徊雪手背。
微凉。
徊雪下意识蜷了蜷手指,耳根爆红,又若无其事地接过药囊:“先去我院子?
师父的鹤总偷吃我晒的松子糖,得先藏好。”
“好!”
洛邈邈脆生生应下,转身朝桑墨挥手,“大师兄,我去找雪雪玩啦!”
桑墨眼底含笑点头,目光却越过她头顶,与凌霜对视一瞬。
那一眼极轻,像雪落无痕,又似暗藏锋刃。
风过,梅枝轻颤。
少年与少女并肩往院子走,有花瓣落在徊雪肩头,洛邈邈踮脚替他拂去,指尖沾了晨露。
远处钟声悠悠,惊起几只白鹤。
李鼓鼓和胜意意也跟在后面,西个小少年的背影被朝阳拉得很长很长。
李鼓鼓在后面小声哀嚎:“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胜意意悠悠道:“因为你是背景板。”
凌霜仰头灌下一口百花酿,酒液沾唇,看着小徒弟们走进院子,眸色温柔。
桑墨站在他身侧,声音极轻,只有两人能听见:“你徒弟的剑穗,编得真丑。”
凌霜哽了一瞬间,嗤笑道:“你管得着?”
桑墨垂眸,指腹摩挲伞柄忍冬纹,语气温柔得像叹息:“明天就把它扯下来烧干净。
碍眼。”
花瓣簌簌落下,盖住被木剑划出的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