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烟火 上A大后门的窄街像被岁月抽走了人气，
雪水泡软的梧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哀鸣，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旧时光的褶皱里。老林弓着背，
把最后半箱旧书摞上面包车，车斗里的书堆得摇摇欲坠，像一座随时会坍塌的记忆小山。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回头朝新租客点头示意——这间开了二十多年的博雅书社，
终究还是开不下去了，年后这里将改成一家奶茶店，飘散的都是甜腻的奶香，
再没有纸墨的清苦气息。门楣上那块“博雅书社”的旧招牌被缓缓摘下，漆面早已龟裂，
露出1997年的木纹，像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记录着书社从兴盛到衰败的漫长时光。
岑野站在路灯下，黑色大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看老林，目光死死锁住橱窗。
玻璃上贴着“本店停业”的红字，在昏黄灯光下刺得眼睛生疼，
角落里却静静躺着一张旧年画：红底，蓝焰，一束烟火如莲花般层层绽放，
落款是蝇头小楷“烟 2018”。纸张被屋内暖气烘得微微卷曲，像是不甘闭合的眼皮，
固执地守着最后一丝光亮。岑野伸手触碰冰冷的玻璃，指尖传来的寒意顺着血管直抵心脏。
身后忽然传来“咻——啪”的声响，不知哪家孩子提前试放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冷光在他瞳仁里一闪即灭。他忽然想起去年今日，也是这样的雪夜，
她穿着米色针织裙站在书架间，发梢沾着细雪，仰头问他：“裴老师，
这本《东京梦华录》的插图，能借我临摹吗？” 那一刻，他终于承认：有些人不是忘不了，
而是注定住在记忆里，像去年烟火，一瞬即永恒，却永远回不到去年。
那是2017年12月的北京，干冷的风像刀子刮过脸颊，整座城市仿佛被冻住了呼吸。
阮烟26岁，是名独立插画师，视力只有0.3，世界对她而言就像蒙了一层毛玻璃，
模糊而遥远。为了找《东京梦华录》的插图资料，她第一次走进博雅书社。书架高耸入云，
她努力踮起脚尖，指尖刚碰到最高层的书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需要帮忙吗？” 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她回头，
看见一张干净的脸——男人眉尾有一道浅疤，像白瓷上不经意裂开的一道缝，
却莫名添了几分清隽。他穿着简单的藏青色毛衣，袖口露出半截钢笔，正微微低头看着她。
店员适时介绍：“这是裴老师，A大历史系的，专教宋元史料。” 阮烟忙不迭道谢，
顺手把刚画好的新年画塞给他：红蓝撞色的画纸上，一束烟火在夜空中炸开，
落款单字 “烟”。裴野岑野愣了半秒，随即伸手接过画，指尖比纸还凉。
他站在收银台旁等她付账，
目光却落在她微微眯起的眼睛上 —— 她看东西时总习惯性眯眼，
像是要把这模糊的世界看清楚一点。出门时，雪沫子被风卷得老高，纷纷扬扬地扑在脸上。
阮烟眯着眼努力辨路，听见他在身后轻声问：“能请你喝杯咖啡吗？我请你，当作回礼。
” 她回头，看见他握着那卷画，指节微微收紧，像怕画被风吹跑。从那天起，
每周三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约会。她来书社选书，他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她画插画，
他便给她讲碑刻的历史，从汉代的《曹全碑》讲到北宋的《淳化阁帖》。窗外日光渐短，
两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像两条原本各自流淌的河，却固执地并肩向前，
谁也不愿先停下。有一次，她画一幅古寺的插画，怎么也画不出那种沧桑感，
他便带她去学校后山的破庙，指着斑驳的墙壁说：“你看这些风化的砖石，
每一道裂缝里都藏着故事。” 她仰头望着那些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忽然觉得眼前的模糊世界似乎也有了清晰的轮廓。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总是充满了温暖与诗意。在书社的角落里，他会为她泡一杯热茶，茶叶在热水中翻滚舒展，
就像他们的感情，在平凡的日子里逐渐升温。她会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边喝茶，
一边听他讲述那些古老的历史故事，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向往。有时候，
她也会调皮地拿起一支毛笔，在纸上画下他专注讲故事的侧脸，他发现了，也不生气，
只是宠溺地摸摸她的头。2018年2月，情人节兼除夕前四天，北京忽然飘起雪。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给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银装。阮烟抱着新画稿冲进书社，
发梢滴着水，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雪粒。裴野连忙拿起毛巾盖在她头上，
指尖不小心触到她颈侧的胎记 —— 淡青色，像未长成的枫叶。她缩了缩脖子，
笑着说：“别蹭，再蹭掉色了。” 他收回手，却看见她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星星。
他抽出她送的新年画，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火机。火苗 “噌” 地窜起，
点燃了画纸上的烟火图案。火舌卷着蓝焰，亮得刺眼，也短得可怜。“太短暂了，我记不住，
” 他轻声说，纸灰落在雪里，瞬间熄灭，“不如让它现在就发生，也算永恒。
” 阮烟心疼 “咚” 地一声，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沦陷了。
那天公交停运，他步行送她回通州。雪在深夜里发出 “吱呀” 的声响，像大地在低语。
他们的脚印一路蜿蜒，像是要把整个冬天都缝起来。走到天桥上，她忽然踮起脚，
轻轻吻了他的鼻尖。他的呼吸一滞，随后缓缓低头，唇瓣相贴的瞬间，温柔得像雪落进掌心。
他伸手按住她后颈，指腹轻摩那枚胎记，像确认一件私藏的珍宝。她的心跳得厉害，
仿佛要跳出胸膛，却又沉醉在这温暖的怀抱中。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4月，
阮烟的视力开始出现问题，她被确诊为 “视网膜色素变性”，
这是一种基因缺陷导致的疾病，无法逆转。从医院出来，外面的阳光很好，
可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拔掉了插头，一盏盏地暗了下去。裴野站在台阶下，
伸手想要扶她，她第一次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大声说：“别扶，我得自己习惯。
” 她的声音里带着倔强，也带着一丝绝望。她害怕成为别人的负担，害怕失去他的爱。
夜里，她抱着膝盖坐在出租屋里，投影仪开着，可是画面却怎么也进不了她的眼。
岑野悄悄走进来，关掉了灯，然后从身后环住了她。他轻声问道：“让我陪你。
” 阮烟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到什么时候？” 岑野坚定地说：“到你看不见为止。
” 阮烟又问：“然后呢？” 岑野回答道：“到我看不见为止。” 这句话像一颗钉子，
狠狠地钉进了她的心里，也把她钉进了他的怀里。她靠在他的怀里，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5月，不幸再次降临。她在浴室里不小心跌倒，额头缝了七针。岑野赶到医院的时候，
手里紧紧地攥着两枚戒指。这两枚戒指，是他原计划月底带她去青岛求婚时准备的。可是，
许挚在一旁劝他：“先别拿出来，她情绪低到底了。” 岑野无奈地把戒指藏进了钱包，
就像藏起了自己对未来的所有期待。学校派他去外地大学交流，这是一个难得的名额。
阮烟替他收拾行李，她把一张未中奖的彩票塞进他的钱包，笑着说：“当路费，
回来还我十倍。” 在机场分别的时候，她站在安检外，笑容明亮，仿佛什么都没有失去。
可是，飞机起飞后，她却掏出手机给许挚发微信：“替我瞒住，别让他知道我快看不见了。
”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瞒，将会让他们的爱情陷入无尽的深渊。后来，
阮烟的视力跌破15%，达到了法定盲的标准。她辞去了所有的工作，搬离了母亲家，
在顺义租了一间简陋的平房。她甚至没有告诉许挚门牌号，她想要一个人静静地面对这一切。
岑野在外地，他们每晚21:30都会进行视频通话。在屏幕里，
她永远坐在台灯的左侧——那束光还能让她模糊地感知到“亮”。有一段时间，
北京连日大雾，航班取消、高铁延误，他们失联了整整一夜。阮烟抱着手机，
坐在那里一直坐到天亮。她听见隔壁房东的电视里播着交通安全提示，
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12月24日，平安夜，
她给岑野发了一封长邮件，邮件里只有一句有效的话——“我们分开吧。” 然后，
她果断地关机，拔掉了SIM卡，就像把一艘船用力地推离了岸边，任其在茫茫大海中漂流。
岑野提前结束了交流回到北京。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阮家。阮母打开门，看到是他，
眼眶微微泛红，轻声说：“她走了，没说去哪。” 岑野的心猛地一紧，他回到通州出租屋，
房东已经把房间另租他人，他的东西被装进三个纸箱，放在走廊里。箱子里，
那两枚戒指还在，内圈刻着“C&Y 2019.5.20”。他开始每天给阮烟写邮件，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收到，也不期待她的回复。他只是像往深渊里扔石子一样，
希望能听到一声回响。许挚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焦急：“烟烟眼底出血，住院了，
她想见你。” 病房在12层，电梯坏了，岑野心急如焚，他跑楼梯冲了上去。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阮烟坐在窗口，脸朝外。听到门响，她偏过头，目光穿过他，
落在墙上。“岑野？” 她的声音轻得像纸，仿佛一阵微风就能把它吹走。
他连忙走到她身边，轻声说：“我在。” 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那笑容比哭更让人难受：“我快想不起你的样子了，叫你来，让我再记一次。”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