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动祭袍,心起疑缘
曜熙靠坐在古树下,背后的闷痛逐渐清晰。
怀中女子气息微弱却稳定,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仍在,只是极浅。
他本该松一口气,却无法完全放下对眼前人的疑惑。
那女子——白衣,沾雾;立于几步之外,眼神平静,却藏着一种说不出的紧绷。
他目光微动。
就在刚才——在那失速的下坠之中——是她的风、是她的术式,减缓了他们的冲击。
哪怕做得极为仓促,但方向、力道,都毫无疑问地来自她。
甚至……那场突如其来的撞击,也正好发生在他与她之间。
所以,是眼前的女子救了他们吧。
可他想不通的,是另一件事。
救人……为何要用头撞?
还有梦中那种微妙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曜熙的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他抬眸再次望她一眼。
她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只是在揉额头。
曜熙开口,声音沙哑:“你是谁?”
女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别过头,指尖按着额心,低声道:“你撞得很重。”
曜熙:“……”他想说:明明是你撞的。
但这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灵玦,手掌无意识地护紧了些。
星澜的目光随之落下,顿了一下,旋即别开。
她原本并不在意这个男人怀里抱着谁。
可不知为何,那一眼,却让她心中微微发紧——不是刺痛,而是一种钝钝的、说不出的难受。
“她是你什么人?”
话出口时,她自己也微微一愣。
曜熙沉默片刻,答得简短:“小师妹。”
星澜:“……看起来,很重要。”
这话一出口,她就想咬舌自封。
她讨厌这种语气,凉得像她母亲看着失败者时的眼神。
可这不是装出来的——那一点点微凉,是她心底真实翻涌的情绪。
曜熙低声应道:“无事。”
他语气平稳,却仍然护着怀中女子的姿势未曾松动。
星澜不再言语。
她很不擅长这种气氛。
于是抬手,轻轻掐了个诀。
风起雾动,一股柔和的灵息随之游走,在灵玦周身轻轻环绕,如水波般荡开。
灵玦眉心微蹙,睫毛轻颤,似有醒转迹象。
星澜收指,未等曜熙说话,便淡淡地转过身。
她的声音随着风落入他耳中,清冷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起伏:“这里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
“带着你的……小师妹,离开。”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己逐雾而去。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御风离去。
曜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有些动摇,却没有说话,也没有追。
风将雾拉长,重新吞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星澜一路沉默,御风穿过雾阈,回返到她在“断隐居所”内的小殿。
那是她的独居静室,被她命名为”静观斋“。
她一落地,就重重关上殿门,脚步未停地走向内室。
把剑随手放在案几上,拉开衣柜,将那件素衣几乎是带着逃避情绪地扯下来,换上干净的浅蓝纱裳。
她站在铜镜前,伸手轻轻揉着额心,指腹压着那一小块轻微发红的地方,过了好一会,才忽然一把捂住脸,闷声低骂一句:“……我到底脑子哪根线搭错了,才会听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话半夜跑去那什么灵阈……”她往床上一倒,脑子里就像被灵草搅过一样乱糟糟的。
即使闭上眼,却也怎么都甩不掉那个人坠下来的眼神——那种“风中擦肩而过,却像认识你很久”的凝视。
她讨厌这种东西。
真的。
她抱着自己的枕头翻了个身,脑子却停不下来。
“到底是谁说那疯女人的话不能听?
说得一点不假。”
“我明天就去查灵阈的旧禁录……”她话没说完,就己经在心烦意乱中,沉沉地睡去。
夜色未明,雾仍缭绕在斋外,灵灯微晃。
她的呼吸渐缓,眼角却不知何时轻轻颤动起来。
梦境悄然浮现。
雾中,她又站在灵阈中央。
有人从空中坠下,影子模糊,像曜熙,又不像。
风扬起衣角,带来淡淡血气——那人怀中抱着的,是她自己。
而她却站在对岸,看着自己被人护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是谁?”
梦中的她想问。
就在梦境快要拨开的那一瞬——一声低鸣震荡斋外灵障,如钟似铃,打破了整片寂静。
星澜眉心轻蹙,艰难地睁开眼。
此时日头己斜,朝光己穿过庭檐,洒入榻前,落在她的指尖上。
这是巳末时光,己近午初。
她怔了一下。
这时候母亲本该来了。
平日里一到这个时刻,母亲便会亲来观她修炼是否用心,或安排当日的法训与锻炼文书事务——可今日斋外却静得出奇。
她坐起身,披衣唤人,却迟迟无人回应。
心中微感异样,便起身步出殿外,唤来远侍小执问话。
“今日为何无人来传早课?”
那小执神色复杂,低声回道:“启禀小姐,今日清晨巡律于灵阈南境……擒得一名男子。”
“据说,……来历不明,不愿缔契。”
星澜垂眼,表情未变。
“哦。”
她淡淡开口,“那就让他们处理吧。”
她说完,便转身回到内室,重新躺回榻上,拉过锦被,遮住脸。
小执眨了眨眼,有些错愕。
平日里小姐虽冷,但从不敷衍。
她以为她是真的不在意,却没听见锦被下那一道轻不可闻的呼吸乱了一拍。
床上,星澜闭着眼,脸朝里,心里却早己炸了锅。
“若是他呢?”
“不可能……他昨晚不是走了吗?”
“而且他……他怀里还抱着那女人……”她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终于猛地坐起来,大呼一声:“烦死了!”
下一刻,她披起尘封的祭袍起身,御风踏出。
小执刚准备离开,却猛然撞见星澜冷着脸从内殿冲出。
她披着晨风,目光灼灼如火,步履坚定得不像平日那个云淡风轻的小姐。
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小姐……您这是?”
星澜脚步一顿,仿佛犹豫了片刻,终究没说出真正的理由,只留下一句:“我要去问清楚。”
语落,她己踏上台阶,风动衣袂,迅疾远去。
小执愣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他眼神渐渐复杂。
十岁那年,小姐曾随司长旁听结契仪式。
那天她因为觉得有趣,穿着初次参与仪礼的祭袍,坐在后席中规中矩。
本该只是一次静听,不需参与。
可仪式中途,一名成年引契者却忽然转身,目光隔着人群牢牢锁住了她,那目光上下打量,带着笑意,却让人如芒在背。
“此女灵脉通透,若早两年成熟,定可与我缔契。”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在挑选一件未成器的法器。
而她,只觉一股冰凉,从脊背一路冷进骨髓。
自然之后那人被处以极刑。
然而小姐强撑着坐完仪式,回斋后,一言未发。
只将那身新换的祭袍脱下,层层折好,密密缠线,封进了榻下的木匣中。
从那天起,她不再靠近任何结契仪式。
别人修炼,是为了“能与更强之人缔结”;她修炼,是为了一人足够,不必受任何人凝视、挑选、拥有,也不想要挑选任何人。
哪怕在成人祭后,断情司为她安排了“象征性引契者”,她也从未接纳。
她宁愿永不入阶,也不愿依赖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这时,她却为一个“不肯契约的男子”,大清早踏风而出,连殿门都来不及关好。
更重要的是。
她不会不知道那是结契祭袍……那可是她十年来不曾触碰的东西。
可她今天穿上了。
是巧合?
还是——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某种倾向?
小执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与难解。
“今天的小姐……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