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饿殍与米缸光绪三年的夏天,太阳像个烧红的烙铁,把关中平原烤得裂开了缝。
地里的麦子早在抽穗时就枯成了干草,风一吹,卷着沙尘往人眼里钻,呛得人直咳嗽。
春杏抱着怀里的破碗,蹲在自家塌了半边的土坯房门口,看着远处官道上拖家带口逃难的人。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服破烂得像挂在身上的破布条,
有的大人怀里抱着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孩子,走几步就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咳咳……咳……”屋里传来婆婆剧烈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一样,每一声都带着痰音,
听得人心头发紧。春杏赶紧站起来,端着碗进屋。屋里黑黢黢的,
光线只能从屋顶的破洞里钻进来,照出空中飞舞的尘埃。婆婆躺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
盖着一床打了无数补丁的旧棉被,颧骨高高耸起,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脸色蜡黄得像抹了层土。“娘,您喝点水。”春杏把碗凑到婆婆嘴边,
碗里是昨天从井里打上来的浑浊的水,沉淀了半天,底下还是一层泥。婆婆费力地张开嘴,
喝了两口,又开始咳。春杏伸手给她顺背,手指触到的地方全是骨头,硌得她心里发酸。
“石头呢?”婆婆喘了半天才缓过劲,声音细若蚊蝇。春杏低下头,
声音有点发堵:“他……他去村西头王大户家看看,能不能……能不能借点粮食。
”婆婆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颗泪来:“别去了……这年头,
谁家还有余粮啊……是我拖累你们了……咳咳……”春杏赶紧擦了擦眼角:“娘,
您别这么说,石头会有办法的。”话虽这么说,春杏心里却没底。家里的米缸早就见了底,
最后一把米昨天熬成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给婆婆喝了。今天早上,
她和丈夫石头粒米未沾,肚子饿得咕咕叫,头晕眼花的。石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平时闷头干活,话不多,但对春杏和婆婆都好。灾年刚开始的时候,
他还能去山里挖点野菜、采点野果回来,可后来天越来越旱,山里能吃的东西也被挖光了,
连树皮都被人扒光了。春杏嫁到石头家三年,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
但从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她娘家那边,上个月捎信来说,爹和弟弟都饿没了,
娘跟着逃难去了,不知死活。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石头低着头走了进来。
他比上个月又瘦了一圈,肩膀垮垮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灰,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怎么样?”春杏急忙迎上去,眼里带着一丝期盼。石头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蹲在地上,
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春杏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连王大户家都借不到粮,
这村里,怕是真的没指望了。“咳咳……”婆婆又咳起来,这次咳得更凶,
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着咳着,突然咳出一口血来,染红了胸前的破棉被。“娘!
”春杏和石头同时惊叫起来,扑到炕边。石头伸手探了探婆婆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娘烧得厉害!得请郎中!”请郎中?春杏苦笑。现在别说请郎中,
就是抓一副药的钱,他们家也拿不出来。村里的郎中早就跑了,就算没跑,没有粮食,
谁肯出诊?“钱……钱呢?”石头红着眼睛,在屋里团团转,像是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掀开米缸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他又翻箱倒柜,
把家里能找到的破铜烂铁、旧衣服都堆到一起,可这些东西,现在给谁谁要啊?
“怎么办……怎么办啊……”石头绝望地低吼着,一拳砸在土墙上,手上立刻渗出血来。
春杏看着他,又看看炕上气息奄奄的婆婆,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知道,再不想办法,
婆婆就真的熬不过去了。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探进头来,
是村里的媒婆刘婆子。这刘婆子平时专干些牵线搭桥的营生,灾年里,
却做起了倒卖人口的勾当。“石头家的,在家呢?”刘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走进来,
眼睛在春杏身上溜来溜去,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石头皱起眉头,语气不善:“刘婆子,
你来干啥?”刘婆子也不在意,嘿嘿笑了两声:“我来给你们指条活路。”她凑近石头,
压低声音,“城里沈大户家,知道不?家大业大,就是缺个能生儿子的。他家老爷说了,
谁要是能给他生个大胖小子,赏二十石粮食,还能给五十两银子!
”石头脸色一变:“你啥意思?”刘婆子瞟了春杏一眼,声音更压低了些:“沈老爷说了,
不用娶,就典几年。签个契约,生了儿子就放人,粮食和银子立马兑现。石头,你娘这病,
没粮食没银子,可就……”“你滚!”石头猛地站起来,指着刘婆子的鼻子骂道,
“你把我们家当啥了?我就是饿死,也不能卖了我媳妇!”刘婆子被他吼得后退了一步,
撇撇嘴:“石头,你别不识好歹!这都啥时候了?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娘等着救命,
你和你媳妇等着饿死?二十石粮食,够你们一家三***过这灾年了!”“滚出去!
”石头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就要打过去。“石头!”春杏突然喊住他,声音有些发颤。
石头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春杏。春杏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刘婆子面前,抬头看着她,
眼神里带着一种石头从未见过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决绝:“刘婆子,你说的是真的?
生了儿子,就放我回来?给二十石粮食,五十两银子?”“春杏,你疯了?
”石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得脸都白了,“那是人干的事吗?咱不能去!
”春杏挣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刘婆子说:“你让沈府的人来,我跟他们签契约。
”“春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去抢,去偷,也不能让你去受那个罪!”“抢?
偷?”春杏惨然一笑,“这附近的人家,谁家还有东西让你抢,让你偷?石头,娘快不行了,
我们也快饿死了。只有这一条路了。”她走到炕边,握住婆婆枯瘦的手,那只手冰凉冰凉的。
“我去,娘就能活,你也能活。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
”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浑浊的眼睛看着春杏,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嘴唇动了动,
却没能说出一个字。石头看着春杏,又看看炕上的娘,再想想空空的米缸和外面的饿殍,
绝望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了。他知道,春杏说的是对的,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他猛地蹲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刘婆子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赶紧说:“那我这就去回话!沈府的人说了,今天就能来,契约一签,
立马先给五石粮食和十两银子,让你们先救急!”说完,她扭着腰,急匆匆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春杏、石头,还有炕上泪流满面的婆婆。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悲伤的气息,
连从破洞钻进来的阳光,都显得那么刺眼。春杏走到石头身边,蹲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石头,别哭。我去几年,生了儿子就回来。到时候,咱们有粮食,有银子,
好好把房子修修,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石头抬起头,满脸泪水,看着春杏,
嘴唇哆嗦着:“杏儿……苦了你了……我不是人……我没本事……”春杏伸出手,
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苦涩,也带着一丝期盼:“说啥呢?咱是一家人。
等我回来。”她心里知道,这一去,前路未卜。大户人家的日子,怎么可能好过?更何况,
她是去当一个生孩子的工具。可她没有选择,为了婆婆,为了石头,为了能活下去,
她只能走这条路。太阳慢慢西斜,把天边的云彩染成了血红色,像极了婆婆咳出的血。
春杏坐在炕边,给婆婆擦了擦脸,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活下去,活着回来,回到这个虽然破败,
却有她牵挂的人的家。第二章 契约与离别傍晚时分,刘婆子带着两个穿着体面的家丁来了,
还跟着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手里拿着笔墨纸砚和一张写好的契约。
为首的家丁是个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眼神锐利,上下打量了春杏几眼,对刘婆子点了点头,
算是认可了。石头把家里仅有的一张破桌子搬到院子里,账房先生把契约铺在桌上,
又拿出一方砚台,研好了墨。“沈府的规矩,”账房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慢条斯理地说,“李氏春杏,现年二十岁,自愿入沈府为老爷诞育子嗣,典期三年。三年内,
若能诞下男婴,契约即刻终止,沈府支付二十石粮食、五十两白银,送李氏归家。
若诞下女婴,则需继续留府,直至诞下男婴为止,典期可顺延。若三年期满仍未诞下男婴,
沈府有权将李氏送归,只支付十石粮食,不另付银两。入府期间,李氏需遵守沈府规矩,
不得擅自离府,不得与外男私通,否则,契约作废,一切后果自负。”他顿了顿,
看了春杏一眼:“你都听明白了?”春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尤其是听到“若诞下女婴,则需继续留府”和“不得与外男私通”这几句,脸上一阵发烫,
又一阵发冷。但她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听明白了。”“那就在这儿按个手印吧。
”账房先生把一盒红色的印泥推到她面前。石头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拳头,
指节都泛了白。他想阻止,可看到屋里婆婆微弱的呼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春杏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印泥里按了按,然后重重地按在契约末尾的空白处。
一个鲜红的指印,像一朵血花,绽放在泛黄的纸上,也烙印在了她的心上。
账房先生收起契约,仔细叠好,递给旁边的家丁。
那个为首的家丁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和一个沉甸甸的银锭,放在桌上。
“这是五石粮食的票子,拿着这个去镇上沈府的粮行领。这是十两银子,先给你们救急。
”家丁的声音毫无感情,“明天一早,我们来接人。”说完,
他带着账房先生和另一个家丁转身就走,刘婆子则笑眯眯地跟在后面,
临走前还回头冲石头和春杏挤了挤眼睛。院子里只剩下石头和春杏两个人,
还有桌上那个刺眼的银锭和粮票。石头猛地扑过来,抱住春杏,
声音哽咽:“杏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春杏靠在他怀里,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打湿了他的粗布衣裳。“石头,
别说了……我知道……”她也不想走,她想和石头守着这个家,哪怕吃糠咽菜,哪怕住破屋,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心里就是踏实的。可现在,她不得不离开。
“娘……”春杏突然想起什么,推开石头,跑进屋里。婆婆已经醒了,靠在土墙上,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门口,见春杏进来,
眼泪又流了下来:“杏儿……是娘害了你……娘这把老骨头,不值当啊……”“娘,
您别这么说。”春杏走过去,握住婆婆的手,“您得好好活着,等我回来。我回来的时候,
一定给您带好吃的,带好药,让您好好享享清福。”“苦命的孩子……”婆婆拉着春杏的手,
老泪纵横,“到了那边,
好好照顾自己……别受委屈……要是……要是实在不行……就……”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
但春杏明白她的意思。可她不能,她要是走了,石头和婆婆怎么办?“娘,您放心,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春杏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个笑容,“您也得好好的,按时吃药,
等我回来。”石头走进来,手里拿着那个银锭,对春杏说:“杏儿,我这就去镇上请郎中,
给娘抓药。”春杏点点头:“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石头把银锭小心地揣进怀里,
又深深地看了春杏一眼,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春杏坐在炕边,陪着婆婆说话,
说他们刚成亲的时候,说石头怎么追的她,说地里的庄稼收成好的时候……那些平淡的日子,
现在想起来,竟然都是那么珍贵。婆婆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是在流泪。
她知道,是她这把老骨头,拖累了这个好媳妇。半夜的时候,石头才带着郎中回来。
郎中给婆婆诊了脉,开了方子,又留下几副现成的药。石头赶紧生火,用那口破砂锅煎药。
药味弥漫在小小的破屋里,带着一丝苦涩,也带来了一丝生机。春杏守在灶边,
看着火苗舔舐着锅底,心里五味杂陈。这药,是用她的自由换来的,她只希望,
能真的治好婆婆的病。药煎好了,春杏小心翼翼地倒出来,晾温了,给婆婆喂了下去。
也许是药起了作用,也许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婆婆喝了药之后,咳嗽减轻了些,
渐渐睡着了。石头坐在灶膛边,添着柴火,沉默不语。春杏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他。“这是我攒的几个铜板,你拿着。平时省着点花,
给娘买点软和的东西吃。”石头接过布包,紧紧攥在手里,
眼泪又掉了下来:“杏儿……我……”“别再说了。”春杏打断他,“明天他们来接我,
你别跟我吵,也别跟我闹,好好照顾娘。我会回来的,一定回来。”她顿了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认真地说:“石头,我不在家,你要好好吃饭,别总想着省钱。
地里的活要是干不动,就别硬撑着。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干。”“嗯……”石头哽咽着,
点了点头。那一晚,两个人都没怎么睡。他们坐在灶膛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说过去的事,说将来的希望,仿佛要把这三年的话都在一夜之间说完。天蒙蒙亮的时候,
春杏起身,把自己那件最体面的衣裳拿了出来。那是她成亲时穿的一件蓝色粗布褂子,
虽然也打了两个补丁,但比身上这件要新一些。她仔细地穿好,又梳了梳头发,
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子挽起来。她走到炕边,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婆婆,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转身走出屋。石头已经等在院子里,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我走了。
”春杏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送你。”石头说。春杏摇摇头:“别送了,
娘还得人照看。等我回来。”她怕他送了,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更怕他会舍不得,
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石头还想说什么,院门口传来了马蹄声和脚步声,
昨天那两个家丁来了,还带来了一辆马车。为首的家丁看了看春杏,不耐烦地说:“走吧。
”春杏最后看了一眼石头,看了一眼这个破败却承载了她三年喜怒哀乐的家,然后转过身,
跟着家丁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动,春杏撩开车帘,看着石头站在院门口,身影越来越小,
最后消失在视线里。她再也忍不住,趴在车壁上,失声痛哭起来。马车走在颠簸的土路上,
扬起一路尘土。春杏不知道马车要驶向何方,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
她离开了家,离开了她爱的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做一件她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眼泪哭干了,心里只剩下麻木和一丝微弱的期盼。她期盼着能早日生下儿子,
早日拿到粮食和银子,早日回到那个属于她的家。马车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终于驶进了县城。
县城里比村里热闹些,但也随处可见饥民,只是比村里的情况稍好一些。马车穿过几条街,
来到一座气派的宅院前。朱漆大门,铜环兽首,门口站着两个威武的石狮子,
还有两个穿着整齐的家丁守着门。这就是沈府,她未来几年要待的地方。
家丁上前通报了一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马车驶了进去,穿过一个宽敞的庭院,
又绕过一个花园,最后停在一座相对偏僻的小院门口。“你就住这儿。
”为首的家丁指了指小院,“张妈会来教你规矩,你老实待着,别乱跑,否则有你好受的。
”说完,他就带着另一个家丁走了,留下春杏一个人站在小院门口。
春杏抬头看了看这座小院,院子不大,有两间正房,一间厢房,院子里种着几棵石榴树,
倒是收拾得干净。只是,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陌生和压抑的气息,让她心里发慌。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
将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轨道。第三章 深宅与规矩春杏刚走进院子,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就从正房里走了出来。这妇人穿着一身青布衣裳,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审视的意味。“你就是春杏?
”妇人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是……”春杏有些拘谨地回答,
低下了头。“我是张妈,负责照看你的起居,也负责教你规矩。”张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沈府的规矩大,你要是想好好过日子,就把规矩记牢了,少给我惹麻烦。”“嗯,
我知道了,张妈。”春杏点点头。张妈领着春杏进了正房。屋里的陈设比春杏家里好上百倍,
有桌椅,有梳妆台,还有一张铺着锦缎被褥的大床。虽然算不上奢华,
但对于从小在穷窝里长大的春杏来说,已经是她从未见过的好地方了。“这是你的住处。
”张妈指着里间,“外间是我住的。从今天起,你每天卯时起床,梳洗干净,
然后跟着我学规矩。除了这个院子,没有允许,不准去别的地方走动,尤其是前院和主院,
更不能靠近。”“知道了。”“还有,”张妈语气严肃起来,“你在府里的身份特殊,
说好听点是来给老爷生儿子的,说难听点,就是个借肚子的工具。不该问的别问,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跟府里的下人也少打交道,免得是非多。”春杏心里一紧,
脸上有些发烫,却还是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张妈似乎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
又说:“老爷今晚可能会过来。你好好梳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我去给你找身合适的。
”说完,张妈就出去了。春杏一个人站在屋里,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心里空落落的。
这里虽然干净整洁,有像样的床和桌椅,却没有家里的温暖。她想念石头,想念婆婆,
想念家里那破洞的屋顶和吱呀作响的门。不一会儿,张妈拿来了一身粉色的细布衣裳,
料子比春杏身上的好得多。“换上吧。”春杏接过衣裳,走进里间,把门关上,
慢慢脱下自己的粗布衣裳,换上了那身粉色的。衣裳很合身,只是穿在身上,
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像是偷来的一样。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
眼睛因为哭过还有些红肿,但五官还算周正,尤其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只是此刻充满了不安和惶恐。她用桌上的木梳,把头发重新梳了梳,
还是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傍晚的时候,张妈端来一碗饭菜,两菜一汤,有肉有菜,
还有一碗白米饭。这对于饿了好几天的春杏来说,无疑是珍馐美味。但她没敢多吃,
只是慢慢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多吃点。”张妈看了她一眼,
“老爷喜欢身子骨壮实的,能生养。”春杏愣了一下,又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她知道,
从现在起,她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个素未谋面的沈老爷,属于这个沈府。
天黑透了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张妈赶紧出去迎接,春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低沉而有威严:“人呢?”“回老爷,
在屋里等着呢。”张妈的声音立刻变得恭敬起来。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春杏低着头,不敢看他,只看到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锦缎长袍,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靴子。
“抬起头来。”男人的声音响起。春杏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沈老爷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面容还算周正,只是眼角有些细纹,眼神深邃,
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春杏脸上,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春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嗯。
”沈老爷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对张妈说,“都安排好了?”“回老爷,都安排好了。
规矩也跟她说了。”张妈回答。“好。”沈老爷点点头,“你下去吧。”张妈应了一声,
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春杏和沈老爷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而压抑。
春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要跳出来一样。沈老爷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抬起她的下巴。他的手指有些粗糙,带着一股烟草的味道。春杏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屈辱。“别怕。”沈老爷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只要你乖乖听话,
给我生个儿子,我不会亏待你的。”春杏咬着嘴唇,没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知道,反抗是没用的,只会招来更不好的待遇。她现在能做的,
就是忍。沈老爷看着她强忍着泪水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怜悯,
或许是别的什么,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松开手,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过来。”他说。
春杏站在原地,没动。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践踏自己的尊严。
“怎么?不愿意?”沈老爷的语气冷了下来。春杏浑身一颤,不敢再犹豫,慢慢走到床边。
那一晚,对于春杏来说,是漫长而屈辱的。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沈老爷摆布。
她紧闭着眼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心里却在一遍遍地喊着石头的名字,
想着家里的一切。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只要生下儿子,她就能回家了。为了回家,
她什么都能忍。第二天一早,沈老爷就走了,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张妈进来收拾屋子,看了春杏一眼,见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把一盆热水放在她面前:“洗洗吧。以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习惯就好了。
”春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毛巾,蘸着热水,擦了擦脸。热水烫在脸上,
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接下来的日子,春杏开始跟着张妈学规矩。沈府的规矩果然多如牛毛,
走路要轻,说话要慢,见了主子要磕头请安,吃饭不能发出声音,甚至连笑都不能大声。
张妈对她很严厉,只要稍微做错一点,就会被训斥,有时候还会被罚站、不许吃饭。
春杏只能忍着,默默地记着那些繁琐的规矩,不敢有丝毫反抗。
沈老爷隔三差五会来她这里过夜。他话不多,每次来,都是沉默地做着该做的事,
完事后就走,很少跟春杏说话。春杏也尽量避免和他接触,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她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每天除了学规矩,就是坐在窗前发呆,
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想着家里的情况。婆婆的病好了吗?石头有没有好好吃饭?
家里的粮食够吃吗?她不敢问张妈,也知道问了张妈也不会告诉她。
她只能把这份牵挂深深埋在心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的肚子能有动静,
等待着回家的那一天。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院子里的石榴树落光了叶子,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春杏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这让她越来越焦虑。
沈老爷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来,脸色也不太好。
张妈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差,时常冷嘲热讽。“我说春杏啊,你这肚子倒是争点气啊。
”一天吃饭的时候,张妈阴阳怪气地说,“老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