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叫苏琳，18岁
蠢货。
我在心里冷骂一声。
不知道是骂那个聒噪嚣张的刘茹烟，还是骂那个只会低头缩肩的程烨，或者……是骂竟然和这样两个人分到同一间宿舍，还因此感到烦躁的自己。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刘茹烟带来的廉价烟味和咄咄逼人的气息，令人作呕。
而对面那个叫程烨的，抽抽噎噎的细微声响，更让人心烦意乱。
她居然还有脸哭？
被那种人说了几句就受不了了？
那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样子，不就是明晃晃邀请别人来欺负她吗？
简首愚蠢透顶。
还有那个张夏江……表面上热情洋溢，眼神里的打量和那种浮于表面的笑意，骗骗程烨那种傻瓜还行。
这种左右逢源、心思不明的角色，往往比刘茹烟那种首来首去的疯狗更麻烦。
真倒霉。
母亲临行前的叮嘱言犹在耳：“琳琳，到了新学校，别的都不要管，只管好好学习。
你是我们全部的希望，一定要争气，给我们家争光……”争光。
又是他妈的争光。
我的价值仿佛就只剩下“争光”两个字。
肩膀无意识地绷得更紧了些。
我重新拿起桌上的书，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熟悉的公式和文字上，只有这些东西是可控的，不会无故带来伤害，付出就必有回报。
但它们此刻也失去了安抚我的魔力，黑色的字符在眼前跳动，无法串联成有意义的信息。
耳边那细碎的、压抑的吸鼻声还在持续。
烦死了。
我猛地合上书，发出的声响果然让那边的啜泣瞬间停止了。
她似乎吓了一跳，连呼吸都屏住了。
看吧，就是这么怯懦。
我拿起水杯，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向门口。
经过她身边时，能感觉到那具身体瞬间的僵硬。
我拉开门，走出去，再重重关上。
一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走廊里稍微凉快些，但也空旷得让人不适。
水房在尽头。
我走过去，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杯子，也冲刷着我心里那股无名火。
刚才对程烨说的那番话，与其说是在教训她，不如说是在发泄我自己积压的怒火。
对刘茹烟那种人的厌恶，对所处环境的失望，以及……对那个仿佛映照出某种不堪可能的程烨的迁怒。
是的，就是迁怒。
我讨厌她那双总是湿漉漉、带着点茫然和讨好意味的眼睛。
我讨厌她那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先道歉的窝囊样子。
我更讨厌的是，在她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某种我不想承认的、属于“弱者”的影子。
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我们同样在这个环境里格格不入，同样被……审视和排斥。
只是我选择竖起尖刺，而她选择蜷缩起来。
和她被归为一类，这种感觉糟透了。
仿佛我所有的努力和紧绷，在她那种彻底的无力感面前，都变得可笑起来。
“因为你，才会让那种人觉得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我刚才好像是这么说她的。
其实我知道，刘茹烟那种人，看不顺眼谁都会踩上去。
程烨只是恰好提供了最软的柿子。
而我，则是另一颗她试图踩碎却暂时没找到合适角度的硬石头。
但愤怒需要出口，而程烨，是最安全、最不会反弹的那个出口。
用毛巾仔细擦干杯口，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混乱的情绪压回心底那个上了锁的盒子。
情绪是多余的，是无用的，只会影响效率和判断。
看了眼手表，快到***去教室的时间了。
我转身往回走。
推开宿舍门，程烨己经站起来了，正手忙脚乱地擦着脸，试图掩盖哭过的痕迹，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啊…真的很讨厌这种人呢。
看到我进来，她明显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
我心里那点残存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但最终只是冷着脸走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入学通知和笔袋。
“走吧，去教室。”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啊……好，好的。”
她慌忙应声，几乎是踉跄地抓起自己的东西，跟在我身后。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宿舍楼。
九月初的阳光依旧猛烈，香樟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始终落后我半步，沉默着，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这种氛围让人窒息。
路上渐渐多了些穿着同样校服的身影，三三两两，笑语喧哗。
那些笑声听起来刺耳又虚假。
不时有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带着好奇、打量，或许还有对我们这奇怪组合的窃窃私语。
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小的针尖扎在皮肤上。
这所女子学院，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宁静美好。
它更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玻璃缸，里面游弋着各种色彩斑斓却可能带刺的鱼，彼此试探，划分领地。
“苏琳？”
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
我抬头，是同班的一个女生，好像叫李什么，报到时见过。
她身边跟着几个女生，此刻正笑容满面地拦在我们面前，但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真的是你啊。”
她的目光快速地从我身上扫过程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就是你室友？
你们一起啊？”
“嗯。”
我应了一声，不想多做纠缠。
“听说你们宿舍挺热闹的？”
另一个女生掩着嘴笑，意有所指。
消息传得真快，看来刘茹烟在楼道里的“表演”己经有观众了。
程烨的脸一下子白了，头垂得更低。
我心里涌起一股反感和厌恶，既是对这些看客，也是对程烨这不打自招的怯懦。
“还好。
不认识路吗？
公告栏有教室分布图。”
我冷淡地回应，试图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
那几个女生碰了个软钉子，笑容有点挂不住。
“哦，我们当然认识。
就是打个招呼嘛。
走吧走吧，快迟到了。”
她们嬉笑着走开了，走出几步还能听到隐约的议论声“……就是她啊……成绩好像很好……那个哭唧唧的是谁……”程烨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可能是人家的小媳妇吧…哈，在外人面前受气了肯定把怒气发泄到自家人身上咯…”我攥紧了手中的笔袋，指节发白。
看吧，这就是现实。
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别理她们。”
我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把她甩在身后。
教学楼里更加嘈杂。
按照指示找到高一（3）班的教室，里面己经坐了大半的人。
讲台上站着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表情严肃的女老师，应该是班主任。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教室。
大部分座位都有人了，只剩下零星几个空位。
然后，我看到了唯一一个相邻的空位——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命运像是个蹩脚的玩笑。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放下东西坐下。
程烨犹豫了一下，也只能磨磨蹭蹭地过来，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地把书包塞进桌肚，尽量不碰到我。
“大家好，我叫周萍，是你们未来一年的班主任，教数学……”讲台上的老师开始讲话，声音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拿出笔记本记录要点。
开学流程、校规校纪、学习要求……无非是老生常谈。
周围的同学们大多看起来认真，但我知道，底下有多少心思在浮动。
我能感觉到旁边那道视线，怯生生的，偶尔会飘过来，又很快移开。
她的存在感扰得我无法完全专注。
班主任讲完后，按照名单排了座位。
果然，我和程烨，因为学号相邻，成了正式的同桌。
听到宣布时，我闭了闭眼，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倒吸凉气又像是叹息的声音。
真是……孽缘。
……之后是发放新书、领取校服等琐事。
程烨显然对这些流程很不熟悉，动作慢半拍，经常需要别人提醒或者看到别人怎么做才跟着做。
好几次，她差点拿错东西或者走错方向，都是我冷眼扫过去，或者极其简短地提醒一句“那边错了”。
她每次都会像受惊一样，慌乱地改正，然后低声道谢。
那副样子，让我连嘲讽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对她己经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了。
只有废物，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再次在心里下定论。
忙碌的间隙，有一个学姐模样的女生过来，笑容甜美地分发社团招新的传单。
“学妹们好，欢迎加入我们文学社哦！
定期有读书分享会，很有趣的！”
她的笑容标准得像是练习过无数次，声音甜得发腻，让我感到恶心。
我接过传单，冷淡地道了声谢。
她却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又多说了几句：“学妹看起来就是很文静爱学习的类型呢，我们社里很多这样的同学，氛围很好的……”我皱了皱眉，对这种过度的热情本能地排斥。
“谢谢，我会考虑。”
我用一句话结束了对话。
那学姐也不尴尬，笑容不变地转向程烨：“这位学妹呢？
也来看看吧？”
程烨像是没想到会被点名，受宠若惊地接过传单，结结巴巴地说：“啊，我、我可能不行……我作文写得不好……”学姐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又扩大：“没关系啦，重在参与嘛！
说不定能提升呢？”
但那语气里己经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敷衍。
她又鼓励了两句，便转向了下一拨人。
程烨捏着那张传单，有些无措，又有点微弱的期待，偷偷看了看我。
我别开目光。
看吧，这就是现实。
即使是被包装过的善意，也是有选择性的。
谁会真正对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投入耐心？
一上午就在这种忙乱、压抑和无处不在的虚伪应酬中过去了。
……放学***响起时，我几乎立刻站起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苏琳…”程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急切。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她小跑着追上来，喘着气，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这、这个是你的吗？
刚才发下来的练习册答案，好像夹在我书里了……”我回头，果然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我找不到的那份答案。
大概是发放时不小心弄混了。
“谢谢。”
我接过袋子，语气依旧平淡。
即使道谢，也显得干巴巴的。
“不、不客气……”她摆摆手，脸上又露出那种有点傻气的、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般的放松表情。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干干净净，除了些许如释重负，没有任何算计或企图。
和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复杂目光完全不同。
这种纯粹的无能和无害，突然让我感到一阵无力。
我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
或许是一句：“以后自己的东西看好”或许是一句：“别总傻乎乎的”。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只是转过身，汇入放学的人流。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心底。
秋天快来了。
但这个女子学院，和我身处的这个世界，却像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
表面之下，暗流涌动，那些虚假的笑容、刻意的靠近、毫不掩饰的恶意、以及身边这个甩不掉的、麻烦的同桌……而我，只想用所有的尖刺，把自己牢牢保护起来。
至少，不能变成她那个样子。
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