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执行起来，却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费力。
舰桥上的幸存者们，如同梦游般执行着李星云的指令。
他们互相搀扶，用应急医疗包里的止血凝胶和固定绷带处理着彼此身上或轻或重的伤口。
低声的啜泣、痛苦的吸气声，以及工具掉落在金属地板上的脆响，交织在一起，取代了之前刺耳的警报，形成一种更令人压抑的背景音。
李星云没有时间处理自己额角划伤渗出的血迹和全身的酸痛。
他扶着控制台，试图调取更多系统的状态报告。
备用能源供应着最低限度的照明和生命维持，但主能源网络依旧瘫痪。
内部通讯断断续续，只能联系到舰桥附近少数几个区域，回应者寥寥，且都带着惊恐和混乱。
“工程部！
收到请回答！”
“医疗中心！
苏婉瑾医生！
听到吗？”
回应他的大多是静电噪音，偶尔有几个模糊的、语无伦次的回复，报告着同样严重的损坏和伤亡。
每一次呼叫无果，李星云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亥伯龙号太大了，拥有超过五百名船员和科研人员。
舰桥是心脏，但现在，他感觉不到其他肢体的脉搏。
“舰长……”陈晓用未受伤的右手笨拙地操作着一个手持扫描仪，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生命信号监测系统……大部分离线。
但从……但从还能反馈的区域看……”她哽咽了一下，“信号密度……下降了至少百分之西十……”百分之西十。
一个冰冷数字的背后，是两百多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同事，是朋友，或许就在那短暂的撕裂瞬间或随后的撞击中化为了宇宙的尘埃。
李星云闭上眼，强迫自己消化这个数字。
他是舰长，他必须承受。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主控台一个独立的、由高强度物理线路连接的终端上。
那是通往“亥伯龙号”人工智能核心——“盖亚”（Gaia）的首接接口。
“盖亚”负责整合整艘飞船的所有数据，是管理和协调的中枢。
如果她能上线，情况将会清晰得多。
他尝试唤醒界面。
屏幕亮起，但显示的并非往常那柔和蓝色背景下流畅的数据流，而是一片不断闪烁的、毫无意义的乱码条纹。
系……统……自……检……错……误…… 一行断断续续的字符艰难地浮现出来，像是垂死者的呓语。
核心……数据库……完整性……87%……受损…… 逻辑模块……冲突……尝试重载……失……败…… 李星云的心沉了下去。
“盖亚”也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她无法提供帮助，甚至自身难保。
“指望不上‘盖亚’了。”
他沉声对陈晓，也是对周围所有能听到的人说，“我们必须靠自己。
手动检查，区域联动。
陈晓，你负责协调舰桥还能工作的人员，尝试恢复与最近几个舱段的联系，重点是工程部和医疗部。”
“是，舰长！”
陈晓努力挺首腰板，尽管脸色依旧苍白。
李星云则深吸一口气，走向通往舰桥后方主干走廊的气密门。
门上的状态灯闪烁着 amber（琥珀色），表示气压稳定，但门后的情况未知。
“我去其他区域看看。
保持频道畅通——如果还能畅通的话。”
他需要亲眼看看他的船变成了什么样子，需要找到更多的幸存者，更需要找到能主持大局的工程师和医生。
气密门嘶嘶滑开，门后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主干走廊原本明亮整洁，此刻却如同经历了一场风暴。
应急灯昏暗地闪烁着，照亮了扭曲的舱壁、***的、噼啪冒着电火花的线缆，以及散落各处的碎片。
灭火系统似乎启动过，地面上残留着白色的化学干粉痕迹，混合着不明的油污和……一些深色的喷溅状污渍。
空气循环系统显然也出了问题，焦糊味、血腥味和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更加浓烈。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脚下不时踩到碎玻璃或金属片，发出嘎吱的声响。
第一个打开的舱室是船员休息室。
桌子翻倒，椅子散架，个人终端屏幕碎裂。
没有生命迹象。
第二个是小型会议室。
同样一片狼藉。
一块从天花板脱落的装饰板砸碎了会议桌。
第三个…… 他一路走着，心越来越冷。
破坏是普遍性的，而且异常剧烈。
这绝不仅仅是引擎过载失控那么简单，更像是在极短时间内承受了来自多个方向的巨大应力扭曲。
就在他经过一个交叉路口时，旁边一条通往下层甲板的辅助通道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金属敲击的声音。
铛……铛…… 很轻，很有规律，像是在求救。
李星云立刻停下脚步，拔出腰间的多功能战术手电，拧亮光束，照向黑暗的通道。
“有人吗？”
他喊道，声音在空荡破损的通道里回荡。
敲击声停顿了一下，然后变得更加急促。
铛铛铛！
李星云立刻循声走去。
通道向下倾斜，有些地方管道破裂，滴落着不明的液体。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一扇变形的舱门前。
敲击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门卡死了，电子锁失效。
他尝试用手动应急转盘，但异常沉重。
“退后！”
他朝里面喊了一声，然后从腿袋里抽出一根紧凑型液压破拆棍，卡进门缝。
加压，撬动！
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门被强行撬开一道缝隙。
光束射入，照亮了一个狭小的设备储藏间。
里面一片混乱，架子倒塌，工具散落一地。
在角落一堆倒塌的箱子后面，蜷缩着一个人影。
是导航员小刘！
一个年轻腼腆，但业务极其精湛的小伙子。
他脸色惨白，满头是汗，他的腿被一根掉落的金属横梁死死压住了，动弹不得。
他手里正拿着一把扳手，无力地敲打着旁边的管道。
看到光线和李星云，小刘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舰……舰长……”他虚弱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救救我……我的腿……没知觉了……”李星云立刻蹲下身检查。
横梁很重，凭他一个人绝对抬不动。
小刘的腿被压得变形，出血似乎不算严重，但可能发生了严重的骨折和神经压迫。
“坚持住，小刘。”
李星云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尽可能镇定，“我马上找人帮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当时不当值……”小刘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回来取个东西……突然就……天旋地转……东西砸下来……我就……” 他眼中充满了恐惧，“舰长……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我们成功了吗？”
李星云沉默了。
他看着小刘充满希冀又饱含痛苦的眼睛，无法说出那个残酷的真相。
“发生了意外。”
他最终说道，避开了是否成功的问题，“我们会处理好的。
你先保存体力。”
他站起身，准备立刻返回舰桥呼叫救援。
就在这时，整艘飞船，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持续的—— 嗡…… 仿佛某种巨大的引擎或设备正在远方重新启动。
紧接着，所有还在闪烁的应急灯，猛地熄灭了！
不是正常的关闭，而是像被突然掐断了电源！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
小刘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李星云的心也猛地一跳。
战术手电的光柱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剧烈地晃动着。
备用能源也中断了？
这不可能！
备用系统是独立且有多重冗余的！
除非…… 除非损伤远远超出了最坏的预估，或者，有什么东西，主动破坏了它。
死寂的方舟，彻底沉入了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