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股浓重的腥臊气和地下水的阴湿味混合在一起，钻进我的鼻子，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端着一套粗糙得硌手的茶具，指尖冰凉，心里却像揣了一团火，烧得又慌又怕。洞府深处，

几个小妖挤作一团，瑟瑟发抖。洞外，一种沉重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声，

伴随着金属拖过地面的刺耳刮擦声，正由远及近。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我知道是谁来了。齐天大圣孙悟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按照那该死的、循环了无数次的剧本，前来“借路”或是“搬救兵”。我，

一个意外穿越而来、占据了这副小妖皮囊的倒霉蛋，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

窥破了这西行路上最大的秘密——所有的劫难，几乎都是仙佛们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

而每一次大圣看似去般请来的“救兵”，背后索取的代价，根本不是人情，

而是他的生命本源！他的寿元，正在一次次“求助”中被无声无息地蚕食！

那脚步声在洞口停下。一个高大的、毛茸茸的身影堵住了光，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他身上的暴戾气息尚未散去，金色的毛发有些凌乱，沾着尘土与暗红的印记。

那双传说中的火眼金睛，此刻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他扫了一眼洞内，不耐烦地呲了呲牙：“又是你们这帮不开眼的小精怪！速速备上吃食清水，

俺老孙赶路，没空跟你们纠缠！”熟悉的不耐烦，熟悉的流程。但我看到了更多。

我看到他握着金箍棒的手，指节在微微颤抖；我看到他呼吸间，

胸膛的起伏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沉重。那股只有我能隐约感知到的、生命流逝带来的微弱凉意，

正萦绕在他周围。恐惧和一种莫名的愤怒攫住了我。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会得到补给，然后继续上路，前往某个菩萨的洞府，付出又一笔昂贵的“代价”。

不能再这样了！洞主早就躲没了影，只剩下我们这些小妖。我咬紧牙关，

强迫自己颤抖的双腿迈出去。我端着那盘粗劣的茶水，几乎是以一种殉道般的姿态，

踉跄着冲到他面前，猛地将托盘举过头顶，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尖锐变形：“大…大圣！

请…请用茶！”他睨了我一眼，似乎嫌我碍事，毛手随意地伸向茶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碗沿的刹那——我猛地抬起头，

直视着他那双带着倦意与烦躁的金色眼眸，用尽全身力气，

挤出一句破碎却石破天惊的话：“大圣…您…您知不知道…”他动作一顿，

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我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一字一顿地问道：“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其实…根本不是您？

”二孙悟空那只即将触碰到粗瓷茶碗的毛手，猛地定格在半空。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掐住了喉咙。洞外呜咽的风声，洞内水珠滴落的嗒嗒声，

角落里小妖们抑制不住的牙齿打颤声，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不，不是消失，

是被一种更庞大、更死寂的、名为“震惊”的真空吞噬了。他那张雷公脸上，

戾气、不耐烦、疲惫…所有情绪像被一棍打碎的琉璃，哗啦一下剥落殆尽，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空白的凝固。那双能看穿妖魔本相的火眼金睛，此刻瞳孔剧烈收缩，

然后又缓缓放大，里面的金色光芒仿佛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倒映着我这张因恐惧而扭曲的小妖面孔。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

咚！咚！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发疼，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

我完了。我死定了。我怎么会蠢到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会一棒子把我砸成肉泥，魂飞魄散，

连轮回都进不去！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瞬间降临。他悬停的手，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收了回去。那根依旧沾着污秽的金箍棒，

“嗡”地发出一声低沉的轻鸣，棒头无意识地垂落，尖端磕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向前微微倾身，那股混合着斗战胜佛的威压、血腥味和生命流逝带来的诡异凉意，

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压得我几乎窒息。我被迫保持着高举茶盘的跪姿，脖颈僵硬，

连挪开视线都做不到。“……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方才那嘶哑不耐的吼叫，

也不是平日戏谑的猴腔，

而是一种极低、极沉、仿佛从喉咙深处、从齿缝之间一点点磨出来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寒意和一种濒临失控的、巨大的危险感。我牙齿咯咯作响，

舌头像是打了结，冷汗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我却不敢抬手去擦。

“小…小的…”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肺里挤出来的气音，

“小的说…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抬起头。”他打断我，命令简短而冰冷，不容置疑。

我艰难地、一点点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头，再次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的金色不再是蒙尘，

而是变成了翻滚的、混乱的漩涡，震惊、疑惑、暴怒，

还有一丝…一丝被强行掩盖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深切的茫然和…恐惧？他在恐惧？

齐天大圣孙悟空在恐惧？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让我荒谬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勇气。

“你，再说一遍。”他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仔仔细细，给俺老孙说清楚。”洞内角落里，一个小妖终于承受不住这可怕的压力，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双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但这细微的动静丝毫没有分散孙悟空的注意力，他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金锥，

死死钉在我身上。我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我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

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要么现在被他打死，

要么…或许能撬动这该死的命运齿轮？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组织语言，声音依旧颤抖，

却多了一丝豁出去的绝望：“大圣…小的…小的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但…但小的曾偶然听得一些…一些零碎言语…”我不敢直接说自己是穿越者，

那可能死得更快“说…说那天庭浩荡，诸神威严…那南天门，岂是…岂是那般好闯的？

那蟠桃园、老君炉…又岂是…轻易能乱能踢翻的？”我小心翼翼地措辞，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下颌线棱角分明，一言不发，

只是那眼神里的漩涡旋转得更加剧烈。

“小的还听说…听说那如来佛祖…五指化山…”我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猛地一窒，

那冰冷的危险感几乎要割裂我的皮肤，我赶紧加快语速“神通无边…既…既已出手，

又怎会…怎会只压不住，还需贴上金帖，定下那五百年之期？这…这不像降服，

倒像是…像是…”“像是什么？”他追问，声音低哑得可怕。我闭上眼睛，

豁出去了：“像是一场…一场精心安排的囚禁！等着…等着一个注定的取经人来揭开！

”“而您…”我猛地睁开眼，鼓起最后的勇气直视他“您每次去寻援兵，

每次法力耗尽归来…难道从未觉得…觉得疲惫深入骨髓，并非歇息便能缓解？

难道从未疑惑…为何那些菩萨罗汉，总是恰好出现，索要的‘人情’…却从不言明？

”“您难道没感觉…您的‘齐天’之寿…正在一点点…被‘借’走吗？！”最后那句话，

我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在洞壁间碰撞回荡，显得异常尖锐刺耳。话音落下，

死寂再次降临。三孙悟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不是平静，而是一种所有情绪被瞬间抽空后的麻木，仿佛一尊突然失去灵魂的金身塑像。

只有那双眼睛，里面的金色光芒在急速闪烁、明灭，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在他识海深处剧烈地崩塌、重构。金箍棒从他无意识松开的手中，

“哐当”一声滑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吓醒了那个晕过去的小妖，也吓得我一哆嗦。

但他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我，

仿佛要从我这张卑微惊恐的小妖脸上，看出这一切荒谬言辞的真相，

或者…找出一个能证明我在撒谎的破绽。过了许久，或许只是一瞬。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到眼前。

那双毛茸茸的、曾搅动三界、擎过金箍棒、摘过蟠桃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那颤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慌。“……寿命？”他喃喃自语，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洞里，“……借走？

”孙悟空那声无意识的低喃，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颗石子，漾开的却不是涟漪，

而是滔天巨浪的前兆。他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那双火眼金睛里的金色漩涡越来越急，

越来越深，仿佛要将他整个神魂都吸进去。他周身那股战天斗地的桀骜之气正在剧烈波动，

时而暴涨，时而萎靡，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根植于认知深处的枷锁疯狂搏斗。我能感觉到，

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风暴正在他体内酝酿。

但就在此时——“嗡嘛呢叭咪吽……”一声庄严肃穆的佛号，

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洞府的岩石壁垒，清晰无比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这声音初听宏大慈悲，

蕴含着洗涤人心的力量，但落在耳中，却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脑髓！“呃啊——！

”角落里的小妖们瞬间抱头惨嚎，修为最弱的那个，七窍中直接溢出了黑血，身体剧烈抽搐，

眼看就不活了。我更是如遭重击，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眼前一黑，喉头一甜，

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溅落在冰冷的石地上，绽开刺目的猩红。手中的茶盘“哐当”坠地，

粗瓷茶盏摔得粉碎。那佛号声并非冲他们而来，绝大部分的威压，精准地笼罩了我！慈悲？

呵，这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抹杀！孙悟空猛地抬头，

眼中的混乱和迷茫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瞬间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犯领域的暴怒！

他或许还在怀疑我的话，但此刻，当着他的面，有人要强行灭口！这本身，

似乎就是一种答案！“哪来的秃驴！敢在俺老孙面前放肆！”他嘶吼一声，

不再是之前的低沉压抑，而是恢复了那份齐天大圣的狂傲与凶戾！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洞府顶部的岩壁骤然变得透明，仿佛琉璃一般。透过岩壁，

能看到一尊巨大的、金光璀璨的佛陀虚影盘坐虚空，宝相庄严，目光低垂，

正对着我们所在的方向。那宏大的佛号正是从他口中诵出。然而，那佛陀的目光里，

没有慈悲，只有一片漠然的、程序般的冰冷。他缓缓抬起一只巨大的金色手掌，五指张开，

掌心中“卍”字佛印旋转，带着碾碎一切的煌煌天威，朝着洞府——更准确地说，

是朝着我——缓缓压了下来！空间凝固，时间停滞。

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这股力量从躯壳里挤出去，碾成齑粉！“找死！”孙悟空怒吼，

掉落在地的金箍棒嗡鸣一声，自动飞入他手中。他身上那原本有些萎靡的气息陡然暴涨，

金色的妖气冲天而起，竟暂时冲散了部分佛威！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身形一晃，

已然出现在洞府之外，直面那巨大的佛掌！“吃俺老孙一棒！”金箍棒迎风便长，

化作擎天巨柱，裹挟着滔天的凶焰和一股不惜一切的决绝，悍然砸向那缓缓压下的金色佛掌！

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整个洞府剧烈摇晃，乱石簌簌落下。

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即使被洞府削弱，也震得我气血翻腾，再次呕出一口血。洞外，

金光与妖气疯狂碰撞、侵蚀、爆炸，刺目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那巨大的佛掌，

竟被孙悟空一棒生生阻在了半空！“哼！区区一具化身，也敢来拿人！

”孙悟空的声音透过爆炸声传来，带着一丝喘息，却依旧狂傲，“给俺滚开！

”金箍棒再次发力，硬顶着佛掌向上反推！那佛陀虚影的面容似乎模糊了一下，

漠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似乎没料到孙悟空会如此拼命护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

但下一刻——“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金刚手菩萨。

”……四一声又一声佛号，从四面八方响起！天空之中，一朵朵祥云凭空出现，

每一朵云霞之上，都立着一道或数道身影！有罗汉、有菩萨、甚至还有几位宝光冲天的佛陀！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冰冷，如同执行天道的傀儡，

将孙悟空和我所在的这片区域团团围住！一道道比之前更加恐怖的气息锁定下来，

如同无数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刚才那一尊佛陀化身，仅仅只是个开始！“孙悟空。

”云端之上，一尊菩萨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妖言惑众，

扰乱取经大业，悖逆佛法，当诛。你莫要自误，速速让开。”孙悟空单手持棒，

依旧死死抵着那巨大的佛掌，另一只手擦了擦嘴角——那里，不知何时，

溢出了一缕金色的血液！他抬起头，火眼金睛扫过漫天仙佛，忽然咧开嘴，

露出一抹狰狞却带着无尽悲凉和嘲讽的笑容。“自误？呵呵……哈哈哈哈！”他狂笑起来，

笑声震动着苍穹，却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孤寂。“俺老孙护着的是谁，不重要！

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重要！”他猛地止住笑声，用金箍棒指着漫天诸佛，

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重要的是——你们想当着俺老孙的面杀人！”“这就很重要！

”“今日！”他深吸一口气，周身原本有些黯淡的金色妖气再次疯狂燃烧起来，

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烈，仿佛在燃烧着什么本源的东西！那生命流逝的凉意，

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让我这个旁观者都感到刺骨的寒冷！“谁想动他！

”“就先从俺老孙的尸体上踏过去！”话音未落，他猛地挥棒震开那巨大的佛掌，

身影化作一道撕裂苍穹的金色闪电，主动冲向了那漫天的、越来越多的神佛！

金箍棒挥舞如龙，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星辰陨灭般的光芒和巨响。但我知道。

他在燃烧自己本就不多的寿元。他在用命，换我片刻喘息。而我，这只微不足道的小妖，

蜷缩在崩塌的洞府角落，

看着那孤身奋战、身影在无数神通法宝轰击下一次次被淹没又一次次挣扎冲出的金色身影，

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鲜血淋漓。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的心脏。佛教察觉了。

变数，必须清除。而大圣…他还能撑多久？五战局已然胶着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孙悟空的身影在那漫天金光佛影中左冲右突，金箍棒搅动风云，

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崩山裂海的巨力，将一道道轰下的佛光宝器砸飞、震碎。

怒吼声、爆炸声、诵经声混杂在一起，将这方天地化作了沸腾的炼狱。但他终究只有一人。

面对几乎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罗汉、菩萨甚至佛陀化身，

他就像是被汹涌潮水反复冲击的顽石，纵然坚硬无比，

却也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下不断被侵蚀。他身上的锁子黄金甲已经出现了裂痕，

金色的毛发被汗水、血水濡湿，粘结在一起。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碰撞，

他手臂的颤抖都似乎更明显一分，那燃烧生命换来的炽烈妖气，也开始出现不稳的波动。

我蜷缩在相对安全的角落，每一次看到他险象环生，心脏都几乎要跳出喉咙。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收紧，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俩都会死在这里，被彻底“净化”，

无声无息。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这么毫无价值！我的大脑疯狂运转，

穿越前那些关于《西游记》的碎片记忆、关于菩提祖师的传说、关于“灵台方寸山，

斜月三星洞”的隐喻……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方寸山！菩提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