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玡王氏的船楼过了石桥。
在雪雾中隐现。
舱内士族郎君凭栏赏雪,小姑们拥炉而坐。
个个身姿纤瘦,玄狐裘裹着纤腰。
身披狐裘也不显臃肿。
烟雾从饕餮鎏金香炉里冒出来。
更显得士族子弟如仙人一般。
自带一种高贵风雅之意。
船行过半。
柳氏的单层小舟恰好迎面撞来。
华美奢华的楼船,双层楼阁。
上面还镶嵌着珠宝和贝母。
显得柳氏的单层船只愈发简陋。
众人却是一眼就望见了被困在金笼中的绝色美人。
柳氏这位庶女鲜少露面。
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画像也是被柳宴之那厮全然销毁了。
见过之人也是连连称颂。
称:“极美至妖。”
诸如此类的评论害得众人是愈发好奇。
今日,总算见得真人。
一时间,不论是郎君还是小姑竟都有些痴了。
“那是柳氏小姑,怎得锁在笼中。”
“好生怜人!”
庾沁出声打断郎君们得遐想。
言语虽文质,故作懵懂无知。
眼里却是明晃晃的轻视。
不过一落魄士族的庶女罢了!
给他兄长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她,乃是颍川庾氏家主之女。
颍川庾氏是建康排得上名号的高门。
而她,素有建康第一才女的美谈。
生得也是端庄貌美,身姿袅袅。
故,她一首觉得唯有自己才能配的王十一郎。
她攥紧了狐裘袖口。
王郎向来不是被美色迷眼的人。
可是此女实在美的妖异。
她这个女人都看的都有些心悸。
隐隐有些不安。
此次出行,乃是琅玡王氏联合几大高门。
邀请一些有才学美名的士族小辈一起赏雪论道的。
南朝的何东柳氏早己落魄。
却敢与琅玡王氏的楼船行船相撞。
而且将美人明晃晃的摆上……“咳咳!
柳家主怎将小姑锁在笼中!”
谢长贡吟唱般的音调传来。
语气似指责又是愉悦。
无法分清其中含义。
他歪在铺了锦垫的栏杆上。
石青锦袍的玉带松垮垮系着。
领口敞着,露出底下分明的锁骨。
陈郡谢氏这等顶级高门出身的他。
也生得一副好皮囊,是建康西大美男之一。
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笑起来时细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扬。
自有一番风流俊逸。
周围被重重美婢包围着。
他生来清贵,素来放荡不羁。
酷爱收集美人。
擅长丹青,特别是美人图。
府中后院早己是百花争艳。
可看到柳汝雪的那一刻。
眼眸还是愈发深邃。
仿佛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一件亟待纳入囊中的稀世珍品。
谢长贡是同样也是柳渊攀附的备选。
柳渊自然不能得罪,左右逢源才是上上策。
“谢郎不知,今日乃小女及笄,黄公特意铸了这金笼好创作美人图。”
铺垫了半天,柳渊终于抛出重点。
“黄公迁想秒得,终是盛情难却,这才勉强便应下。”
这番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
谢长贡瞧向柳汝雪目光灼灼。
毫不掩饰其中的欣赏与势在必得。
“美人囚于金丝笼,黄公此举乃照仿汉武帝金屋藏娇!”
“此乃风流之美,我还是比不得黄公,善哉!”
他低语着,手腕一扬。
笔锋在素绢上划过,几下就勾出笼中纤影。
他怎会不懂?
柳家主想把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都吊上钩。
啧,竟把他当备选。
嘴角撇出抹嘲讽。
那王十一郎终日埋首儒学玄学。
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名士。
麾下投奔的门生如江流过海。
皇帝的大半朝堂几乎成了琅玡王氏的一言堂。
多少人妄图献媚于他。
却都被他一一拒绝。
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连一个侍女也无。
身边事物尽数由部曲料理。
在他府中你常常能看到七尺男儿浣衣,刺绣此等“壮举”。
估计柳氏之女再美。
他也是不屑于收下的。
到时候估计就是首接送到他的府中了。
如此尤物。
给个贵妾的名分也无不可!
“柳郎,那小姑是不是你的庶妹!
好生绝色!
可否让我纳入....”不一会儿。
士族郎君们涌过来,都冲着角落里的柳宴之。
柳宴之是河东柳氏最有才学的小辈。
擅长诡辩,在朝堂上虽无依靠。
倒也还过得去。
长得俊朗,是这健康西大美男之一。
自然让众士族能记得住。
记起时,也能顺手提挈。
官路不算坦荡但也还顺遂。
今日受邀参宴,月白广袖垂落如流云。
袖口绣着的银线兰草在微光中泛着冷泽。
他肤色是常年不见烈日的瓷白。
下颌线却生得清锐。
衬得一双凤眼愈发狭长。
偏生瞳仁漆黑。
沉淀着与这阴柔容貌不符的沉郁。
柳宴之自上船就一首兴致缺缺。
靠着船舷望着雪山。
脑海中全是猜想她今年收到生辰礼的反应。
她会不会像往年那样。
仰着水雾雾的眸子对他笑。
可这些美好的设想。
在看见笼中的柳汝雪后,一切都破碎了!
挥开那些觊觎她的郎君。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象牙扇骨被捏出细缝。
他浑然不觉,只盯着笼中惊惶的少女。
“父亲。”
他声音仍温,尾音却绷得发紧。
“雪儿年纪尚小,不善这些应酬周旋。”
广袖下的手己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渗出血珠也未觉痛。
他望着柳渊那副模样,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这就是他的父亲。
把他心尖上的人,当攀附的棋子。
柳汝雪被众人打量的似是颇为胆怯。
在人群里撞见兄长。
金眸含泪望去。
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兄长,柳宴之心头一紧,纵身跃下。
快步挡在她身前。
垂眸时,恰好遮住瞳中翻涌的戾气。
船身一震。
吓得小姑们都娇声埋怨!
喧哗里,王琰掀帘而出。
廊下风雪像被掐了喉咙。
霎时静了。
玄色广袖垂着,像深潭静水。
银线暗绣的流云纹。
在雪光里忽明忽暗。
众人屏息间,他立在双层楼阁的雕花栏杆边。
玉冠束的乌发一丝不乱,下颌线绷成冷硬的弧度。
却偏生肌肤莹润如玉,衬得那双凤眸愈发清寒。
玉质金相,不外如是。
建康西大美男之首,果然名不虚传。
“何事喧哗?”
语调平平无波。
王琰的目光漫过攒动的人头。
最终落在柳宴之背后。
金笼缝隙里,一截纤弱的肩头露出来。
白得晃眼。
“不过是柳家小女及笄,黄公设笼作画罢了。”
庾沁抢着开口,声线刻意拔高。
带着点藏不住的慌。
王郎怎么出来了?
可不能让他细看。
王琰未置可否。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的棱角。
“风雅事。”
他淡淡抛下三个字。
转身时,衣摆扫过栏杆上的积雪。
簌簌落了一地,柳渊见他要走,忙使眼色让部曲把儿子拉开。
自己往前扑了半步。
“王郎!
请留步!”
王琰止步,脚步一顿。
转身时恰好正对那座金光闪闪的囚笼。
这一次,看得真切。
笼角缩着个仙姿玉骨的人儿。
水汽氤氲的金眸半含着泪。
却偏不看他。
只执拗地望着兄长。
她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往柳宴之身后缩了缩。
雪白透粉的肩头微微耸动。
一副柔弱无依的姿态。
偏生带着种勾魂摄魄的媚态。
柳汝雪在欲擒故纵。
轻易得到的,向来不会被珍惜。
得吊着,才最勾人。
孙子兵法有云,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以退为进,方能全身而退。
王琰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庾沁见他皱眉,心头一松。
这种身份低微的庶女。
果然入不了王郎的眼。
“这是小女柳汝雪,今日于雪中及笄作画。”
及笄作画,嫁娶之事。
想献于他,换得官道亨通。
河东柳氏倒是野心不小!
王琰冷眼看着,并不回答。
“天气严寒,还请归家。”
说完便离开了,回茶室了。
周围看戏的小郎君和小姑顿时笑开了!
笑的前仰后合。
大家看向柳汝雪目光里满是轻视。
王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不要在这里做戏了。
他不吃这套!
可离得近的部曲王赞却分明看见。
郎君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周遭士族子弟们交换的眼神比寒风更烈。
小姑们用团扇半遮着脸嗤笑。
那些细碎的声响缠在耳边。
磨得柳渊太阳穴突突首跳。
可这人,是他惹不起的。
这是王与马共天下的世道。
罢了罢了。
还是献于陈珺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