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书掉进火盆那天,火苗猛地窜高,差点燎了我的眉毛。
我蹲在旁边,看着那张描金嵌玉的纸飞快地卷曲、发黑,化成一小撮灰白的灰。
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震天响。
今天是我“嫁”到北狄的日子。说是嫁,不如说是被一顶小轿,像送牲口一样,从大周边境抬进了北狄王庭。
我叫欧阳明玥。大周皇帝是我名义上的爹,我亲娘是个早死的宫女。所以,和亲这种“好事”,自然落在我头上。
北狄王萧绝,人送外号“暴君”。据说他生性残暴,杀人如麻,前任王妃死得不明不白。
陪嫁来的贴身侍女秋月,抖着手给我盖上红盖头。“公主……不,娘娘,您忍着点,千万忍着点……”
盖头底下,我扯了扯嘴角。
忍?
凭什么忍。
王庭比我想象的还简陋。石头垒的宫殿,风一吹,呜呜作响,像鬼哭。
萧绝没露面。
我被扔进一个冰冷的偏殿。除了一张硬邦邦的石榻,什么也没有。
秋月哭了。“娘娘,这……这连床被子都没有!”
我摸了摸冰冷的石壁,反而笑了。“挺好,宽敞。”
第一天,没人理我们。
第二天,还是没人来。带来的点心吃完了。
第三天,我和秋月饿得前胸贴后背。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走到殿门口。两个北狄武士抱着膀子,像两尊门神。
“我要见萧绝。”我用刚学的蹩脚狄语说。
其中一个武士斜眼看我,嗤笑一声:“王说了,周朝来的女人,看着就烦。让你老实待着,别找死。”
我点点头。“行。那给点吃的?”
武士不耐烦地挥手:“等着!”
这一等,又是大半天。
傍晚,一个老嬷嬷端着一碗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糊糊进来,咣当放在地上,像喂狗。碗沿还缺了个口。
秋月想冲上去理论,我拉住她。
“吃。”我把糊糊分成两份,推一份给她。
糊糊又酸又涩,还有股馊味。秋月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我面无表情地咽下去。
饿肚子的滋味,我从小尝到大。在冷宫那几年,馊饭是家常便饭。这碗糊糊,不过是提醒我,换了个地方挨饿罢了。
萧绝想用这种法子磨死我,或者逼疯我。
做梦。
接下来一个月,我和秋月成了王庭里最碍眼的摆设。
萧绝依旧不见人影。
送来的食物永远是馊的糊糊,分量只够吊着一口气。偶尔有新鲜肉食,也会在送来的路上“意外”被抢走。
衣服只有身上这一套薄薄的嫁衣。北狄的冬天来得早,夜里寒气像刀子。
秋月冻病了,发着高烧,缩在冰冷的石榻上瑟瑟发抖。
我找到那个老嬷嬷,难得低声下气:“嬷嬷,行行好,给点炭火,我的侍女病了。”
老嬷嬷三角眼一翻:“炭?金贵着呢!你们周人不是娇贵吗?冻着吧,冻死了清净。”
我看着她刻薄的脸,没再说话。
回到偏殿,我把身上那件已经磨得起毛的红色外袍脱下来,盖在秋月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
冷气从四面八方钻进骨头缝里。
萧绝。
这个名字在我舌尖滚了几遍,像含着冰碴子。
秋月的病越来越重,开始说胡话。
不能再等了。
我知道王庭西边有个小库房,里面堆着些杂物,或许有能用的东西。
深夜,我避开巡逻的守卫,溜出偏殿。寒风像鞭子抽在身上。
小库房的门锁着。我摸到墙角一块松动的石头,用力掰开,露出一个狗洞大小的窟窿。
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里面一股灰尘和陈腐的气味。借着月光,我看到角落堆着一些破烂的羊毛毡,还有半袋子发硬的、像土块一样的食物。
是青稞饼!虽然硬得像石头,但没馊!
我心头一喜。又扯下两大块厚实的羊毛毡。
正想往回钻,脚边踢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是个落满灰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块颜色暗淡的石头,还有几根细长的铁条。
我认出来了,是打火石和火镰!库房管事的疏忽了。
真是天助我也。
我抓起羊毛毡和硬饼子,把打火石和火镰揣进怀里,又从破毡子上撕下几条当引火物。
回到偏殿,秋月已经烧得人事不省。
我找到殿内一个废弃的石盆。用石块把硬青稞饼砸碎,掺上一点雪水,煮成糊糊。又用打火石点燃羊毛毡的碎屑,小心翼翼地生起一小堆火。
火光跳跃起来,带来久违的暖意。
我把热糊糊一点点喂给秋月。
火光映着她苍白的小脸,也映着我冰冷的手。
心里那把火,却越烧越旺。
有了火,有了勉强能入口的食物,秋月挺过来了。
我们不再是一碰就碎的瓷器。
我开始有精力观察这座冰冷的王庭,这片贫瘠的土地。
北狄是真穷。
王庭尚且如此,更别说外面。牧民们面黄肌瘦,牛羊也瘦骨嶙峋。 冬天一到,冻死饿死的人,比比皆是。
大周送我来,是当人质,也是当个笑话,看我在苦寒之地自生自灭。
萧绝折磨我,是憎恨大周,憎恨所有强加给他的东西,包括我这个“和亲公主”。
可他作为王,除了用暴戾发泄不满,似乎也没干成什么。
我坐在偏殿门口的石阶上,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峦。
这地方,靠天吃饭太难。草场退化,水源不足,一到冬天就成死地。
一个念头,像火星,猛地蹦出来。
凭什么我要在这里忍饥挨饿,看人脸色等死?
大周不要我。
萧绝厌弃我。
那我,欧阳明玥,自己给自己找条活路!
机会来得突然。
那天,萧绝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个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