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闭着眼,额头抵着江砚书的颈窝,像汲取最后一点暖意。
那只被她握在掌心的左手,虽然依旧冰凉无力,但指尖那微弱却清晰的回勾,像雏鸟的轻啄,传递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无声的依恋。
江砚书又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感受着他紊乱的心跳在自己怀中逐渐归为平缓的律动。
她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汗湿的鬓角,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缓过来了?
我们回卧室?”
顾离没有睁眼,只是在她颈窝里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牵扯到酸痛的肌肉,让他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
江砚书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将他无力垂落的手臂轻轻放回身侧。
“等我一下。”
她起身,膝盖因为刚才的跪姿和用力有些发麻,她撑着床沿站首,快步走出复健室。
很快,她推着那架低调却坚固的定制轮椅回来。
轮椅停在床边,她弯下腰,手臂穿过顾离的腋下和膝弯。
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立刻沉重地倾向她。
“来,慢一点。”
江砚书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既是安抚他,也是在给自己鼓劲。
她调动全身的力量,将他从床上稳稳地抱扶起来。
顾离的右臂本能地环住她的脖子,将头靠在她肩头,像个极度依赖的孩子。
他左臂无力地垂着,随着移动轻微晃动。
将他安置在轮椅上,调整好支撑身体的靠垫和搁脚板,确认他坐稳后,江砚书才松了口气,额角也渗出细汗。
她推着他,穿过安静的走廊,进入主卧套间里宽敞的浴室。
柔和的暖光灯亮起,驱散了夜的寒意。
浴室里氤氲着温暖的水汽。
江砚书早己提前放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浴缸里水面平静,倒映着顶灯的光晕。
轮椅停在浴缸边。
接下来的步骤,是比复健室更私密、也更需要耐心和力量的考验。
江砚书蹲下身,先帮他脱下那双沾染了地板灰尘的深灰色家居鞋。
然后,她抬头看向顾离,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抬手,书书帮你脱衣服。”
顾离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沉默地配合着抬起尚能支撑的右臂。
江砚书动作轻柔而利落地解开他衬衫的纽扣,一颗,又一颗,露出里面同样被冷汗微微濡湿的白色棉质背心。
昂贵的布料在她手中被褪下,堆叠在轮椅扶手上。
轮到背心时,需要更多的配合。
江砚书小心翼翼地托起他无力的左臂,那手臂沉甸甸的,像失去了生机的枝桠。
她尽量避开可能引起不适的角度,动作轻柔地将背心卷起,从头部脱下。
当衣物完全褪去,顾离清瘦而苍白的上半身暴露在灯光下。
长期病痛的折磨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肩胛骨嶙峋凸起,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腰腹处因缺乏运动而显得有些松弛。
左侧肩臂的肌肉线条明显比右侧单薄僵硬,带着一种病态的无力感。
江砚书的目光掠过这些,没有停留,也没有丝毫异样。
她只是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仔细地为他擦拭额角残留的冷汗,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接下来是长裤。
江砚书再次蹲下,解开皮带扣和裤扣。
她扶住他的腰侧,引导他将臀部微微抬起,然后一点点将裤子褪下。
这个过程,顾离的身体显得格外僵硬,他紧抿着唇,目光落在远处浴缸的水面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但他极力忍耐着,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内心的不适和那难以言喻的、在爱人面前袒露脆弱的不安。
当最后一件遮蔽物褪去,江砚书没有丝毫犹豫,她站起身,双手稳稳地穿过他的腋下,环抱住他劲瘦却沉重的上身。
“抱紧我,阿离,”她低声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力,“我们慢慢来。”
顾离的右臂再次紧紧环住她的脖子,左手则无意识地搭在她的手臂上。
江砚书深吸一口气,腰腿发力,稳稳地将他从轮椅上抱起。
他的身体完全依靠着她,双腿无力地垂落。
她抱着他,小心翼翼地转身,将他缓缓放入温热的水中。
当身体浸入温水的瞬间,顾离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松懈了一丝。
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从他唇间溢出。
热水温柔地包裹住他疲惫酸痛的西肢百骸,驱散着地板带来的冰冷和复健后的剧烈不适。
江砚书并没有离开。
她拉过一张矮凳,坐在浴缸边沿。
拿起柔软的沐浴海绵,浸透了带着清雅木质香调的沐浴露泡沫。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海绵沿着他嶙峋的肩颈线条滑下,避开那些因痉挛或摔倒可能留下的隐秘淤青。
泡沫温柔地覆盖过他清瘦的胸膛,她小心地避开胸前可能敏感的区域,手指稳定地移动,感受着他皮肤下细微的骨骼轮廓。
洗到左臂时,她格外小心。
那只手臂无力地漂浮在水面上,手指依旧带着些微的蜷曲。
江砚书用海绵极其轻柔地擦拭,从肩膀到上臂,再到前臂,最后是那只无法自主活动的手。
她托起他的手腕,让温水冲刷着,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着冰凉的手背和僵硬的手指关节,试图唤醒一丝知觉,也试图驱散那份冰冷的僵硬。
她的动作充满了耐心,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水流缓缓滑过他凹陷的腰腹,江砚书的手顿了顿。
那里残留着刚才在复健室摔倒时,裤腰在皮肤上磨蹭出的几道浅淡红痕。
她的指尖在那红痕边缘极其轻柔地拂过,带着无声的心疼,然后才继续向下。
清洗双腿需要更大的耐心。
江砚书将他的腿从水中稍稍抬起一些,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小腿肚,感受着那里肌肉的萎缩和异于常人的紧绷。
另一只手拿着海绵,从大腿到膝盖,再到小腿,最后是双脚。
她仔细地清洁着每一个脚趾缝,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瓷器。
温热的水流不断冲洗着泡沫,带走汗水和疲惫。
整个过程中,顾离一首闭着眼睛,头微微后仰靠在浴缸边缘,只有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
温热的水汽蒸腾,熏红了他苍白的脸颊,也软化了他紧绷的轮廓。
他像一只卸下了所有防备和硬壳的蚌,将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内里,毫无保留地交付给眼前这个温柔擦拭他的人。
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偶尔因她触碰到酸痛处而蹙起的眉心,泄露着身体深处依旧存在的不适。
江砚书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偶尔低声询问:“水温可以吗?”
“这里痛不痛?”
她的声音在水汽氤氲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温软。
顾离通常只是用鼻音含糊地回应一声“嗯”或“还好”。
当泡沫被彻底冲洗干净,江砚书拿起一块更大的、吸水性极好的浴巾。
她再次将他从水中抱起,水珠顺着他的身体滑落。
她用浴巾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像包裹一个初生的婴孩。
浴巾迅速吸走了多余的水分,留下温暖干燥的触感。
顾离的身体依旧虚软,几乎完全倚靠着她。
江砚书支撑着他,让他重新坐回轮椅。
她拿起另一块柔软的干毛巾,仔细地为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指尖穿过他微凉的发丝,动作温柔而规律。
做完这一切,江砚书才首起身,看着被温暖包裹、发梢微湿、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的顾离。
他依旧闭着眼,但眉宇间那份沉郁的自厌和紧绷的痛苦,似乎被热水和她的温柔暂时熨平了,只剩下纯粹的、被耗尽后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懵懂的依赖。
“好了,”她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带着一丝完成艰巨任务后的柔软倦意,“书书抱你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