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睁开的过程很涩,像生锈的铁门被强行推开。光先蛮横地挤进来,刺得眼球发酸。
然后是声音,细碎的,遥远的,逐渐凝成闹钟发出的嗡鸣。视野缓慢聚焦。陌生的天花板。
惨白的底色,被从厚重窗帘缝隙里漏进的阳光一照,白得更加彻底,几乎晃眼。这是哪儿?
身下的床垫软硬陌生,空气里飘着极淡的香薰味,是某种花果调,甜得有些腻人。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声声撞得耳膜发疼。
手指下意识揪紧胸前的衣料——一件丝质睡衣,触感滑腻,
绝不是我那件洗得发软的旧棉T恤。我冲进洗手间,镜子里映出一张脸。陌生的脸。白皙,
细腻,五官精致得像是精心描绘过的,长发微卷,散在肩头。眼角有一颗很小的痣。不是我。
“谁……?”我发出一个气音,干涩得吓人。镜子里的人也张了张嘴,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和我一模一样的惊惶。“你是谁?”我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
带着颤音,像是在质问镜中人,又像是在问这空荡的房间,“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没有回应。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淹没了四肢百骸。我扶着冰冷的洗手台,指尖都在发抖。
穿越?附身?某种超自然现象?无数小说影视情节在脑海里翻滚,
却找不到一个能让我安心的答案。“你好?有人在吗?”我试着在心里呼唤,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这是怎么回一事?”寂静。彻底的、令人绝望的寂静。这具身体里,
似乎只有我一个灵魂在无助地回响。巨大的焦虑和茫然攫住了我。如果是平时,早晨,
我应该在我那间不大的出租屋里,被熟悉的闹钟吵醒,赖床一会儿,
然后爬起来给自己煎个蛋,冲一杯速溶咖啡,打开电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顶着一张陌生的皮囊,被困在一个冰冷的陌生场所。对了,今天是星期六。
这个念头忽然带来一丝微弱的庆幸。
至少……至少今天大概率不用立刻面对“她”的工作和社交。我还有一点时间,
一点点可怜的时间来弄清楚状况。胃里传来一阵空洞的抽搐,提醒我该进食了。
或许吃点东西能让我冷静下来。我摸索着走进厨房,开放式设计,台面光可鉴人,
厨具锃亮得像装饰品。我深吸一口气,打开冰箱——然后愣住了。冰箱很大,很空,
透着一种无菌室般的冷清。几瓶品牌矿泉水整齐排列,几盒低脂酸奶,一袋洗净的沙拉菜,
还有几颗孤零零的、看起来就很酸的柠檬。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就是“她”的冰箱?
一个过着如此……禁欲般生活的人?
我的冰箱里通常会塞满各种速冻食品、面包、果酱和饮料。对比之下,
这里冷清得让人喉咙发紧。委屈毫无预兆地涌上来,鼻尖一酸。如果不发生这种诡异的事,
我这个早上应该穿着舒服的旧睡衣,吃着热乎乎的早餐,计划着是看剧还是打游戏,
享受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周末……现在,我却要在这个陌生身体里,
对着一个空荡荡的冰箱发呆。最终,我只拿出了一盒酸奶和那袋沙拉菜。坐在冰冷的岛台旁,
我用银光闪闪的勺子舀起毫无味道可言的白色膏体送进嘴里,冰凉滑腻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我又机械地塞了几片生菜叶子,它们寡淡、清脆,像在咀嚼塑料。胃部的空虚感没有被填补,
反而泛起一阵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往下咽。我需要能量,
需要思考。就在我咽下最后一口酸奶时,那股钝痛猛然尖锐起来,
变成一种强烈的翻搅和恶心。我捂住嘴,冲回洗手间,
对着那个昂贵的洗手盆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溢出。什么也没吐出来,
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我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捂着仍然不适的胃,冷汗涔涔。
这身体……怎么回事?莫名的呕吐,空荡的冰箱,
极度整洁却毫无生活气息的房子……我在地砖上又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那阵恶心和虚软慢慢退潮,胃里的钝痛也转为一种隐约的、可以忽略不计的背景音。
扶着冰冷的洗手台站起来,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依然陌生,但惊惶稍退,
一种探究的迫切感浮了上来。我得知道“她”是谁。我离开洗手间,
开始真正地、仔细地打量这个屋子。很大,很整洁,装修是时下流行的极简风,灰白基调,
线条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像样板间,或者杂志内页,漂亮,却没有烟火气。
我的目光扫过客厅的书架,上面多是些经济、管理类的精装书,还有几本外文原著。
没有相框,没有摆件。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翻看柜子。
在卧室床头柜最底层,我摸到了一个硬质的文件夹。抽出来,打开。
是一叠病历单和检查报告。手指微微发颤。
性胃炎、胃食管反流、睡眠障碍、免疫力低下导致的频繁上呼吸道感染……开的药五花八门,
就诊日期断断续续,持续了至少一两年。最新的一张是一周前的,
医生潦草地写着:注意休息,规律饮食,建议放松心情。所以,
那空荡的冰箱和突如其来的呕吐都有了解释。这具身体,本就千疮百孔。
我心里那点委屈忽然变成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人喘不过气。她过得……真的很不好。
我回到房间,视线落在枕边的一部手机上,我迟疑地拿起它,拇指下意识地按向home键。
屏幕亮了。指纹解锁成功。心脏猛地一跳,有种闯入他人禁地的负罪感。点开备忘录。
里面只有冷冰冰的工作记录、会议要点、待办事项清单。一条条,清晰扼要,
透着高效和干练。没有心情,没有随笔。手指悬空片刻,犹豫不决,我在偷看别人的隐私,
即使这个人可能……不再存在。我低声对着空气,
:“对不起……我真的需要知道一些事情……无意冒犯……”我点开了那个绿色的通讯软件。
聊天记录大多是工作群和各种以项目、客户命名的对话。她的语气总是简洁、精准,
偶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能看得出职位不低,是那种雷厉风行的管理者。往下滑,
有一个备注是“妈妈”的对话框。最近一次联系是在三天前。
妈妈:语音消息 37’’ 她:打字:在开会,晚点说。 妈妈:好的,
别太累。 再往前,大多也是类似的模式。母亲发来更长的语音或关切的话语,
她回复简短而匆忙,常常隔很久才回一条。我退出对话框,心里有些发闷。继续翻看,
朋友的联系人不多,聊天记录也停留在约饭、谈事的层面,看不出特别深入的交流。
就在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窥私的不安和拼凑不出完整形象的焦躁中,
我忽然在一个工作群里看到了她提及的一个专业术语和解决方案。那是我熟悉的领域!
心跳漏了一拍,我急忙翻看更多的工作对话。越看,眼睛睁得越大。
虽然行业细分领域略有不同,但她所做的工作,所需要的专业技能和知识背景,
竟然和我几乎一模一样!她是职场精英,是挥斥方遒的项目负责人。而我,
只是个宅家摸鱼、做点基础工作的 freelance。云泥之别。可是,
我们核心的职业身份,是相同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冲散了部分阴霾。
在这个完全陌生、令人恐惧的世界里,我终于抓住了一点熟悉的东西。就像在无边黑暗中,
看到了一颗虽然遥远、却确确实实存在的星辰。我紧紧握着手机,第一次感觉到,
我和“她”之间,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的联系。但那份职业上的微小共鸣带来的暖意,
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冰冷的现实很快重新笼罩下来。我清楚地知道,
我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即使做着类似的工作,
她是能在会议上侃侃而谈、下达指令的核心,
而我只是躲在屏幕后面完成自己份内活、尽量避免社交的散兵游勇。
我模仿不来她的雷厉风行,学不会她那简洁到近乎冷漠的沟通方式,
更无法想象如何用这具身体去驾驭她那显然需要强大气场和社交能量的工作。
巨大的差异让我感到窒息和抗拒。每多了解她一分,
那种“我不属于这里”的不安就加深一层。我不是她,也永远成为不了她。
这个认知让我恐慌。但我要生活下去。至少,在我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
我得有个合理的身份存在下去。新人格的幌子,浮现在脑海。对,只能这样。
这不需要伪装成她,而是宣告“我”的存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突然出现的“第二人格”。
这样,所有的格格不入、所有的生疏和反常,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我需要一个证人。
一个能最早接受这个设定,并可能帮我稳住局面的人。我的手指在手机通讯录里滑动,
掠过“妈妈”、“李助理”、“王总”……这些名字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最终,
停在了一个备注是“哥”的联系人上。哥哥。通常是相对更安全的选择。血缘关系,
又有一定的距离感。心跳如擂鼓。我点开对话框,历史记录不多,最近一次是半个月前,
对方问她国庆回不回家,她回了一个字:“忙。”我深吸一口气,
仿佛要推开一扇千斤重的门。指尖颤抖着,开始在输入框里打字,每一个字都斟酌又斟酌,
试图符合“第二人格”初次沟通的陌生、惶惑,又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莽撞:你好,
冒昧打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似乎发生了某些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在这具身体里醒来了,但我不是她。我拥有自己的记忆和意识,
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害怕。我查阅了一些信息,
怀疑自己可能是……所谓的“第二人格”。我能否信任你?你可以帮助我吗?写完,
我不敢再看第二遍,几乎是闭着眼按下了发送键。手机瞬间变得烫手,被我猛地扔在床上,
好像它是什么会咬人的怪物。我缩在床脚,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
带来一阵阵眩晕和耳鸣。我说了。我把这个荒谬的、连自己都未必全然相信的借口,
抛给了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人。他会怎么反应?觉得我疯了?还是觉得“她”疯了?
会立刻打电话过来质问?还是会告诉他们的父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我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小时多…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我弹起来,扑过去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自“哥”的回复。只有短短一行字,
让我的血液倒流。我知道。你终于出现了。我蜷缩在床脚,
盯着屏幕上哥哥那行我知道。你终于出现了。的回复,血液几乎要凝固。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等我从巨大的震惊中理出头绪,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是“哥”的直接来电。***锲而不舍地响着,像催命符。我手指冰凉,颤抖着,
几乎拿不住手机。接?还是不接?最终,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占了上风,我按下了接听键,
将手机小心翼翼贴到耳边,屏住呼吸。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
然后是一个略显低沉、带着复杂情绪的男声,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并没有惊讶或愤怒。“喂?
”他先开了口。“你……你好。”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嗯,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她……之前跟我谈过。说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我紧紧握着手机,说不出话。她连这个都预料到了?哥哥的声音继续传来,
平静得近乎残忍,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托付感:“她说,如果你‘醒’了,可能会慌乱,
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给你留了话。”“留了话?在哪里?”我急切地问,像抓住救命稻草。
“在她手机的隐私模式里。一个加密空间。”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密码……应该是你们共同知道的一组数字。她说你一定会知道。”共同知道的数字?
我和她?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和原主?这怎么可能?“我……我不知道……”我茫然地回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答案。但他很快又说:“别急。可能是生日,
或者某个有特殊意义的日子。你试着想想……对你而言,很重要的日子。”对我而言?
我自己的生日?不,不可能。那她的生日?我根本不知道她生日是哪天!
我混乱地翻看着手机,试图找到任何关于日期的信息。日历里标注的都是会议和行程。
我点开系统设置,关于本机……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焦虑再次攫住了我。
“我找不到……”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不知道她是谁,
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现在算谁……”“冷静点。”哥哥的声音放缓和了些,“深呼吸。
不要用‘她’的角度去想。用你的。想一想,对你来说,什么样的日子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一个……或许象征着‘开始’或‘解脱’的日子?”开始?解脱?我自己的记忆猛地被触动。
对我而言,最大的“开始”和“解脱”……是我终于下定决心辞掉那份压抑的办公室工作,
正式成为自由职业者的那天。那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人生重新开始。
那个日期,我刻在了每一个社交账号的简介里,用来提醒自己自由来之不易。
难道……是那个日子?一个荒谬又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她连这个都知道?
她窥探过我的记忆?还是说……我们的联系远比我想象的更深?我手指颤抖着,
尝试输入那串属于我自己的、具有特殊意义的日期数字。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
一个从未见过的、隐藏极深的私密空间界面,缓缓在我面前展开。界面简洁到近乎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