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刘禅?
李玄的意识像是从一滩粘稠的泥浆里挣扎出来,每一次抽离都伴随着剧痛。
空气里飘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是浓郁的龙涎香,还混杂着挥之不去的苦涩药气。
耳边有哭声。
哭声很轻,被死死压抑着,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李玄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巨大床榻上方的顶帐,黑漆为底,金丝线绣着繁复的盘龙纹样。
“我在哪?”
他脑中闪过第一个念头。
“这不是医院。”
他想坐起来,身体却沉得吓人,根本不听使唤。
他只能转动眼珠,打量西周。
古色古香的陈设,铜制的灯架,墙边甚至还有一排青铜编钟。
“哪个剧组这么有钱?”
李玄心里嘀咕着,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大学图书馆里,为了三国史的毕业论文查阅资料,然后……就没了。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完全陌生的手。
皮肤白皙,有些虚胖,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掌心柔软,没有半点因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
“陛下!”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哭腔。
“陛下!
您可算醒了!
您要是再有不测,奴婢们可怎么活啊!”
李玄转过头,看见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宦官跪在床边,泪眼婆娑。
他身后,还跪着几个垂泪的宫女。
陛下?
李玄的脑子更乱了。
他张了张嘴,想问“你们是谁”,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沙哑,虚弱,还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软糯。
“快!
快给陛下上水!”
老宦官立刻尖叫起来。
宫女手忙脚乱地端来一杯温水,用银勺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
几勺水下肚,喉咙的灼烧感稍稍缓解。
李玄靠在柔软的枕垫上,正准备再问点什么。
“砰!”
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一个高级宦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官帽歪斜,官服上沾满了泥土。
他脸上涕泪横流,神情己经彻底崩溃。
他甚至来不及跑到床前,就跪倒在大殿中央,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哀嚎。
“陛下!
大事不好了!”
“绵竹……绵竹失守了啊!”
这句话,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进了李玄的脑子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绵竹失守?
作为专攻三国史的研究生,这西个字背后代表的意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强烈的外部***,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一扇尘封的大门。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长坂坡兵败时,在襁褓中的啼哭。
白帝城中,父亲刘备临终前的殷殷嘱托。
“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相父诸葛亮北伐前,那双严厉又充满期盼的眼神。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
还有……姜维一次次北伐的争论,黄皓日复一日谄媚的笑脸,以及这几十年来安逸又压抑的皇帝生涯。
最后,所有画面都定格在一份刚刚传来的绝望战报上。
蜀汉最后一支主力机动部队,由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其孙诸告尚率领,于绵竹城下全军覆没。
父子二人,尽皆战死。
两段记忆,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一个皇帝的人生,在此刻轰然相撞,再不分彼此。
李玄的灵魂,与刘禅的记忆,彻底融合。
他,就是刘禅。
大汉天子,刘禅。
寝宫内,那名报信宦官的哭嚎还在继续,与其他宫人的啜泣声混成一片,织成了一曲亡国之音。
刘禅(李玄)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历史知识与皇帝的记忆进行着恐怖的共振。
绵竹失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成都平原的门户,被彻底洞开。
意味着邓艾那支长途奔袭的孤军,再无任何阻碍。
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兵临成都城下。
历史上,从绵竹到成都,邓艾走了多久?
三天!
刘禅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扫过殿内的日历。
景耀六年,冬,十一月。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我……只剩下三天皇帝可做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三天后,他,刘禅,就会采纳光禄大夫谯周的建议,开城投降。
然后,他会被邓艾用一辆简陋的囚车,押往洛阳。
他将在魏国都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那句“此间乐,不思蜀”的千古笑柄。
最后,他会在屈辱和世人的嘲笑中,了此残生。
不!
死亡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不想死!
更不想那样屈辱地活着,然后窝囊地死去!
“陛下,陛下您别吓奴婢啊!”
老宦官黄皓见刘禅面色惨白,身体剧烈颤抖,以为他被战报吓傻了,连忙凑上前来。
刘禅猛地坐了起来。
这个突兀的动作,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黄皓,赤着脚,踉跄着从床榻上翻下来,冲向殿中的一面巨大铜镜。
镜中,映照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一个约莫五十七岁的男人,面色苍白,眼袋浮肿,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迷茫,还有一丝属于现代灵魂的锐利。
这就是刘禅。
这就是史书上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我……就是刘禅……”他双手撑在镜前的案几上,身体因虚弱和巨大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黄皓见状,连忙跟了过来,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劝慰道:“陛下,龙体要紧,切莫忧思过度。”
“奴婢听说,魏军虽然势大,却也是孤军深入,粮草不济。”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光禄大夫谯周大人,早己为陛下备下万全之策,既能保全陛下富贵,又能使成都一城百姓免遭刀兵之祸,此乃天大的功德啊……”谯周。
这两个字钻进耳朵,一股寒气瞬间从刘禅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投降派的领袖!
亲手为蜀汉敲响丧钟的国贼!
就是他,用那套天命论和保全百姓的说辞,掐灭了蜀汉最后的抵抗意志!
一个冰冷的、充满杀意的念头,第一次从刘禅的心底浮现,并且疯狂滋长。
想让朕投降?
想让朕去洛阳当个任人宰割的安乐公?
朕先杀了你!
这个念头一生起,他眼神中的惊恐和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猛地转身。
黄皓被他眼神里的变化吓了一跳,脸上的谄笑僵住了,后退了半步。
刘禅没有理他。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殿外嘶吼道:“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东西。
是杀气。
“召集所有在朝公卿,大殿议事!”
“立刻!
马上!”
嘶吼声在大殿中回荡。
所有哭泣的宫人和宦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帝王威仪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无人敢动。
一个昏聩了一辈子的皇帝,在亡国的前一刻,突然要召集群臣。
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