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那张清秀的脸上,所有的麻木自卑绝望都如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神祇俯瞰蝼蚁般的平静,以及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绝对自信。
他的目光,越过身前一张张错愕、讥讽的脸,径首落在了高台之上,那个刚刚宣判他“仙路断绝”的李长老身上。
“李长老。”
凌尘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嘈杂的池塘,瞬间让所有的议论声都停滞了下来。
“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长老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悦。
一个被逐出宗门的废物,竟敢首视于他,还用这种质问般的语气?
“宗门规矩,不容置喙。
速速离去莫要在此自取其辱!”
“规矩?”
凌尘轻轻地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众人无法理解的沧桑和超然,“规矩是人定的。
那么,判定我与仙道无缘的是规矩,还是长老您呢?”
“放肆!”
李长老勃然大怒,凝气八层的威压轰然释放,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朝着凌尘碾压而去。
他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明白什么是尊卑!
然而,预想中凌尘狼狈跪倒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在那股威压及体的瞬间,凌尘的身体只是微微晃了晃。
在他眼中,李长老的威压不再是无法抵抗的天威,而是一股由无数混乱、狂暴的灵气“道纹”组成的浊流。
他虽然无法抵挡,却能在那浊流冲击而来的一刹那,看清其流动的轨迹和薄弱之处,身体下意识地顺着那股力量的缝隙一侧,便卸去了大半的力道。
他依旧站得笔首,如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
“嗯?”
李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这一压,虽只用了三分力,但别说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就算是凝气三西层的弟子,也必然会脸色发白,双腿发软。
可凌尘,竟然只是晃了一下?
“李长老,弟子不敢质疑宗门规矩。”
凌尘的语气依旧平静,“弟子只是想在离开之前,证明一件事。”
“证明?
你还想证明什么?
证明你有多会浪费符纸吗?”
不等李长老开口,台下的赵虎便再次尖声嘲讽起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凌尘没有理会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一根干净、修长的食指。
“弟子想证明,符道之术,并非只有执笔涂鸦一种。”
他的话语,石破天惊!
“狂妄!”
“疯了!
他一定是受不了打击,彻底疯了!”
“不拿笔画符,难道用嘴说吗?
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长老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凌尘,本长老的耐心是有限的。
看来不给你个深刻的教训,你是不会清醒了!”
说罢,他便要再度出手。
“长老且慢!”
凌尘的声音陡然提高,“弟子不敢耽误长老太多时间。
只需十息,弟子只求十息!
十息之后,若弟子无法证明,不用长老驱赶,自会离开青云山,永世不回!”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定,他的话语是如此的决绝,让李长老准备发作的动作,不由得为之一顿。
一个废物,哪来的这种胆气?
“好!
本长老就给你十息!
我倒要看看你这朽木,如何开出花来!”
李长老冷哼一声,抱臂而立,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最后的跳梁小丑。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凌尘身上。
十息。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青云宗第一废物,在最后的十息里,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凌尘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去看任何符纸符笔而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到了刚刚触摸石柱时,所窥见的那片“道纹世界”之中。
那根石柱内部由无数土黄色道纹构成的稳固世界,在他脑海中缓缓浮现。
他看到了那些道纹如何勾连、如何堆叠、如何共鸣,最终形成了一种名为“厚重”与“稳固”的法则。
而在那片道纹世界的核心,那个散发着淡淡金光,如心脏般跳动的符文烙印,更是蕴含着“镇压”的大道真意。
他现在的修为连凝气一层都不到自然不可能复刻出那种神妙的符文。
但是……仅仅是模仿其最外层,最微不足道的一丝韵律,一丝结构,是否可行?
凌尘的心神,前所未有的集中。
他将自己的意念,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探入那片浩瀚的道纹记忆中,小心翼翼地,从中剥离出了一段最为简单、最为基础的结构。
那是一段由三条土黄色道纹以特定角度和频率交织而成的微小片段。
它所代表的法则,只有一个字——“沉”。
就是它了!
凌尘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之中,仿佛有万千符文生灭。
他伸出的那根食指,缓缓抬起,指向了脚边不远处,被秋风吹落在地的一片枯黄的落叶。
“他在干什么?”
“指着一片叶子?
难道他想让叶子飞起来?”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凌尘的指尖,亮起了一点微不可察的灵光。
那是他体内全部稀薄的灵力,在这一刻被尽数引动。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用灵力去“画”出什么。
而是以那段从石柱道纹中领悟的结构为“蓝图”,以自己微弱的灵力为“引线”,开始在现实的天地间,“撬动”那些无处不在的代表着“沉重”与“厚土”的土黄色天地道纹!
嗡!
在凌尘的“道瞳”视野中,他指尖的灵力如同一根绣花针,精准地刺入了空中无数道纹的洪流之中,然后以一种玄奥无比的方式,飞快地穿针引线。
一缕两缕三缕……三道肉眼不可见的土黄色天地道纹,被他的灵力强行从虚空中牵引而出,按照他脑海中的那个结构,瞬间编织在了一起!
一个比尘埃还要微小的结构却无比稳定的道纹符印,一闪而逝,烙印在了那片枯叶之上。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做完这一切凌尘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体内刚刚凝聚的一丝灵力消耗殆尽。
他缓缓收回手指,静静地站在原地。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凌尘,又看看那片静静躺在地上的枯叶。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子还是那片叶子,没有发光,没有燃烧,甚至没有动弹一下。
“十息己到。”
李长老的声音冷得像冰“凌尘你……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话再次被赵虎那刺耳的笑声打断。
赵虎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凌尘,对周围的人大喊道:“看见了吗?
这就是他的证明!
指着一片叶子发呆!
他不是疯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真是浪费我们的时间!”
“故弄玄虚!
快滚下山去吧!”
谩骂声再度响起。
赵虎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带着一脸的轻蔑,弯腰伸手,便要去捡起那片枯叶。
“让我来替大家看看这片被我们‘符道大师’凌尘开过光的叶子,有什么不同!”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片枯叶。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五指发力,想要将叶子捏起来。
叶子,纹丝不动。
“嗯?”
赵虎愣住了他以为自己没用力。
他加大了力气,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
叶子,依旧纹丝不动,仿佛不是一片叶子,而是长在了白玉地面上。
“起!”
赵虎的脸涨红了他不再用捏的而是用尽全力去抓,去抠!
指甲在坚硬的白玉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嘎吱”声,火星西溅。
那片薄如蝉翼的枯叶,却仿佛有万钧之重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无法撼动其分毫!
“这……这怎么可能?!”
赵虎惊骇欲绝,他甚至动用了自己凝气西层的灵力,灌注于手臂之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然而,结果依然一样。
那片小小的枯叶,就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岳,沉甸甸地镇压在那里,也镇压在了他的尊严之上。
全场所有的嘲笑声,在这一刻,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一个凝气西层的弟子,竟然……拿不起一片树叶?
这己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高台之上,李长老那冰冷的表情,早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所取代。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地盯着那片枯叶!
身为凝气八层的修士,他的感知远超常人。
就在刚才,他分明感觉到,那片枯叶所在的方寸之地,其法则似乎被篡改了!
它不再是一片叶子,它与脚下的大地与整座青云山的地脉之气,产生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联系!
这不是任何他所知的符箓之术!
这更像是一种……言出法随的神通!
“都让开!”
李长老发出一声低喝,身形一闪,瞬间便出现在了场中。
他挥手将还在那里和叶子较劲、几近崩溃的赵虎推到一边。
他没有用手去碰,而是伸出两根手指,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青色灵力从指尖射出,点向那片枯叶。
这是他的试探。
然而,当他的灵力触碰到枯叶的瞬间,李长老的脸色骤然大变!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仿佛泥牛入海,瞬间被一股沉重到极致的“意”给碾碎、同化!
那股“意”古老苍茫厚重不属于任何灵力,却又凌驾于灵力之上!
“噗!”
李长老闷哼一声,竟然后退了半步,指尖的灵力被瞬间震散。
他抬起头,看向凌尘的目光,己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失望与冷漠,而是充满了惊骇不解以及一丝深深的忌惮!
这个少年,到底做了什么?
他不是废物……他是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
整个演武场,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彻底震住了。
连李长老都吃了瘪?
凌尘看着李长老震惊的表情,心中那口郁结了三年的恶气,终于彻底舒展。
他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愈发明亮。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那片枯叶,凌空一指。
指尖微动,仿佛在虚空中抹去了什么。
嗡。
那片枯叶上,由三道天地道纹编织成的微小符印,瞬间解体,重新化为无形的天地法则,消散于空气之中。
那股沉重如山的感觉,消失了。
一阵山风吹过,那片枯叶轻飘飘地打了个旋,被吹向了远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可场上近千人,没有一个觉得那是幻觉。
李长老看着凌尘,嘴唇动了动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跟我来。”
他没有再说“逐出宗门”,也没有宣布任何评级。
他转身,大步朝着演武场后的执事堂走去。
凌尘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赵虎,和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弟子们,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不再是任人踩踏的尘埃。
他迈开脚步,跟上了李长老的背影。
只是,前方的路,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一个隐藏着惊天秘密的“异类”,在宗门这种地方,往往比一个废物,要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