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下林默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空旷的店里回荡。
他死死盯着柜台上的青铜方盒,那只冰冷的、布满荆棘般眼睑的诡眼,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诅咒,静静地躺在暗红的丝绒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土腥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父亲那戛然而止的纸条——“默儿,藏好它!
别信任何人!
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里。
恐惧、担忧、愤怒、茫然……种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父亲到底遭遇了什么?
这鬼东西是什么?
为什么不能信任何人?
无数的疑问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他猛地合上青铜盒盖,仿佛要将那令人不安的注视隔绝。
金属碰撞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抱着盒子,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抱着一块千年寒冰,快步走到店铺后方的储藏间。
这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和未整理的旧货,空气更加沉闷。
他挪开一个沉重的樟木箱,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嵌在墙体内的老式铸铁保险柜——这是父亲早年安装的,据说能防弹防火。
林默转动沉重的密码旋钮,输入只有他和父亲知道的数字组合。
齿轮咬合的“咔咔”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柜门弹开,里面除了几份重要的产权文件和一小袋应急的金条,空空如也。
他小心翼翼地将青铜盒放进去,关上柜门,重新拧死密码锁,又将樟木箱推回原位,严严实实地遮住。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
储藏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将他苍白的脸映照得有些失真。
他大口喘着气,试图将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和血腥味从肺里驱赶出去,但无济于事。
那味道仿佛己经渗入了他的骨髓。
回到前店,雨似乎小了些,但夜色更加浓重,像化不开的墨汁泼满了天穹。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而孤独的光晕。
林默拉下厚重的木门板,插上粗壮的门闩,又将所有窗帘都严严实实地拉上。
默然斋彻底与外界隔绝,成为一个幽闭的孤岛。
他瘫坐在柜台后的旧藤椅上,身心俱疲。
一天的紧张、震惊、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他闭上眼,父亲的音容笑貌在黑暗中浮现:书房里伏案疾书的专注侧脸,野外考察时被风吹乱的头发,递给他那本《两周金文辞大系》时眼中闪烁的期许……最后,都定格在那张染血纸条上潦草而绝望的字迹上。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着他的眼皮,意识在惊惧的余波和身体的极限中渐渐模糊。
他蜷缩在藤椅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将他从浅眠中猛地拽醒。
不是声音,也不是光线。
是一种**震动**。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带着某种邪恶韵律的**嗡鸣**。
它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他的颅骨内、在他的骨髓里震颤、共鸣!
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大脑!
林默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他猛地坐首身体,黑暗中,双眼因恐惧而圆睁。
嗡鸣的源头……来自储藏间!
来自那个保险柜!
来自那只青铜眼!
它……在动?
在呼唤?
还是在……苏醒?
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他想逃离,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理智在尖叫,告诉他那只是幻觉,是压力过大的产物,但身体的本能却在疯狂预警——那东西是活的!
它就在墙后!
鬼使神差地,他站了起来。
双脚不受控制地,一步步朝着储藏间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死寂的店铺里被无限放大,像敲打在他的心脏上。
推开储藏间的门,那股冰冷刺骨的嗡鸣感更加强烈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低压,让他的皮肤都感到微微发麻。
昏黄的灯泡光线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变得忽明忽灭,在墙壁和杂物堆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如同鬼魅般的巨大阴影。
他走到保险柜前。
那冰冷的嗡鸣正是从厚重的铁门后清晰地透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恶意与……渴望。
林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伸向冰冷的密码旋钮。
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藏好它!
别信任何人!”
但此刻,另一种更原始、更诡异的力量在驱使着他。
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旋钮,那股嗡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顺着他的指尖猛地窜了上来!
“咔…咔…咔…”旋钮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丧钟。
沉重的柜门弹开了。
幽暗的柜内,那只青铜方盒静静地躺着。
但在林默的感知中,它却像一颗在黑暗中剧烈搏动的心脏!
盒子表面那些扭曲怪异的阴刻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冷的毒蛇在缓缓蠕动!
他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再次打开了青铜盒盖。
暗红的丝绒内衬上,那只荆棘包裹的青铜眼,正对着他。
嗡——!!!
颅内的嗡鸣瞬间达到了顶点,变成一种足以撕裂神经的尖啸!
林默眼前猛地一黑,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太阳穴!
他闷哼一声,身体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左眼的位置,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剧痛!
仿佛有一根烧红的烙铁,正狠狠地捅进他的眼球,要将它生生剜出来!
“呃啊——!”
他痛苦地低吼出声,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左眼。
但就在剧痛爆发的瞬间,他的“视野”——或者说,他意识感知到的景象——彻底变了!
不再是昏暗的储藏室,不再是冰冷的保险柜。
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飞速旋转、扭曲、破碎的光影洪流!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拽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充满绝望与疯狂的旋涡!
**破碎的画面如同疾驰的列车,在他“眼前”疯狂闪回:*** **幽暗的地穴:** 冰冷的、湿滑的、布满苔藓的巨大石壁在视野中飞速掠过。
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朽的死亡气息。
* **狰狞的壁画:** 石壁上刻满了扭曲、诡异、绝非人形的生物图腾。
它们有着多只眼睛,挥舞着章鱼般的触手,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描绘下,仿佛正要从石壁中挣脱出来,择人而噬!
* **飞速旋转的齿轮:**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青铜齿轮相互咬合,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黑暗中疯狂转动,构成一个庞大而冰冷的死亡机关。
齿轮缝隙间,似乎有暗红色的液体在缓缓流淌……* **冰冷绝望的脸!
**画面猛地定格!
一张他刻骨铭心、沾满泥土和暗红色血污的脸庞,占据了整个扭曲的视野!
是父亲!
林远山!
他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嘶喊着什么。
他头发凌乱,额角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染红了半边脸颊和衣领。
他的一只手向前伸出,五指箕张,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绝望地抵挡着身后看不见的恐怖!
**“默…快……走……”** 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烙印在林默灵魂深处的声音碎片,在无尽的混乱与嗡鸣中,首接炸响!
* **然后是……黑暗!
**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带着冰冷刺骨的恶意和无尽的死寂,瞬间将他淹没!
“不——!
爸——!”
林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猛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的杂物堆上。
各种瓶瓶罐罐哗啦啦滚落一地。
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剧痛欲裂的左眼,身体因极度的痛苦和恐惧而剧烈地痉挛、抽搐。
左眼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神经。
那种感觉,就像眼球真的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开、撕裂!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眼泪,是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
鼻子里也涌出热流,浓重的血腥味在口鼻间弥漫开来。
嗡鸣声和那些恐怖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片狼藉的现实。
储藏间昏黄的灯光下,林默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被冷汗和鲜血浸透,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和眼球剧烈的疼痛。
他颤抖着,艰难地挪开捂住左眼的手。
掌心一片粘稠的暗红。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惊恐地看向旁边一个倒扣在地的、布满灰尘的清代铜镜。
镜面模糊不清,倒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脸。
左眼一片血红,眼白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瞳孔在剧烈的痛苦和残留的惊骇中无法聚焦,而在那瞳孔的最深处,一圈极淡、却无比妖异的青铜色细纹,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见!
青铜眼带来的第一次回溯,如同地狱的初啼,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父亲濒死的绝望呼喊,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
冰冷的雨点敲打着屋顶和窗棂,发出密集而单调的声响,像是无数鬼魂在黑暗中的低语,又像是在为这默然斋内刚刚上演的、不为人知的恐怖,奏响一曲绝望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