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念相亲失败了。
这是第九十九次。
地点在城西的“转角”咖啡馆。对方是个程序员,头顶光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人看着老实,就是不怎么会说话。
开场三分钟,他问了祝念的星座、血型、MBTI,然后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嘴里念念有词。
“水瓶座,AB型,INTP……数据匹配度63.7%,逻辑自洽,可以进入下一轮对话。”
祝念端起面前的美式咖啡,喝了一大口。
苦。
“那个,”她放下杯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我们还是直接进入‘不匹配’环节吧。”
程序员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的光。“为什么?我们的初步数据模型显示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祝念从包里掏出一百块钱,轻轻放在桌上。
“这杯我请。原因很简单,我的个人数据库提示,和你继续聊下去,我今晚可能会得脑血栓。”
她站起身,拎起包,没再看对方一眼,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像一张巨大而迷离的网。祝念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空气里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小吃摊的油烟味,真实得让人有点想哭。
九十九次了。
整整九十九次。
她遇见过妈宝男,吹嘘自己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全交给妈妈保管。遇见过普信男,坚信只要他勾勾手指,全世界的女人都会为他倾倒。还遇见过一个艺术男,拉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问:“你的眼睛,能为我的下一幅画作带来死亡的灵感吗?”
去他的灵感。
祝念走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从冰柜里拿了四罐啤酒,又顺手抓了一包花生米。
回到自己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她踢掉高跟鞋,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罐装啤酒的拉环被“嗤”的一声拉开,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却带不走心里的憋闷。
她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名为“祝家脱单冲刺班”的家庭群。
老妈的消息赫然在列:“念念,今天这个怎么样?小王可是个潜力股,人老实,技术好。”
祝念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
“潜力股?妈,他再潜下去,就要潜到地核里去了。他想用算法跟我谈恋爱。”
发完,她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她不想聊。
一个字都不想聊。
酒一罐接着一罐地喝,祝念的脸颊慢慢泛起红晕,眼神也开始迷离。她晃晃悠悠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
挺圆的。
祝念举起手里的啤酒罐,遥遥对着月亮。
“喂!那个管姻缘的老头!说你呢,月老!”
她的声音带着醉意,却异常响亮。
“我!祝念!二十六岁!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有正当职业,无不良嗜好!不抽烟,不酗酒……呃,今晚这个不算。”
她打了个酒嗝,继续喊。
“我到底是刨了你家祖坟了,还是抢了你家功德箱了?九十九个!你给我安排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你的红线是拼多多九块九包邮买的吗?断线率这么高?”
“人家牵的都是良缘,我牵的是什么?孽缘!不,连孽缘都算不上,顶多算个电线杆!”
“我告诉你,你的业务能力,差评!宇宙无敌螺旋飞天托马斯大差评!我要上天庭投诉你!让你扣光年终奖!”
骂声在空旷的夜里回荡。
祝念骂累了,靠着窗框,慢慢滑坐到地上。酒精上头,困意袭来,她就那么抱着空酒罐睡着了。
……
“嘀嘀嘀——您有新的投诉,请及时处理。”
“嘀嘀嘀——投诉对象:姻缘部,月下老人。投诉内容:业务能力差,产品质量堪忧,疑似虚假宣传……”
一个穿着Supreme潮牌T恤,头发染成银灰色的老头,正烦躁地抓着头发。他面前的云雾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屏幕,上面正滚动播放着一条条鲜红的差评。
“又来!还让不让神仙下班了!”月老一拍桌子,桌上的“忘崽牛奶”都跟着晃了晃。
他就是祝念口中那个“管姻缘的老头”。
他调出祝念的资料,看着那密密麻麻九十九次失败记录,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姑娘……命格有点硬啊。”他嘬了口奶,喃喃自语,“也不是我乱牵,是牵谁谁断,红线到了她这就跟消耗品似的。”
屏幕上,祝念醉倒在窗边的画面弹了出来,嘴里还嘟囔着“差评……扣光……”
月老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我KPI都快炸了!我容易吗我!还敢威胁我?”
他手指在空中飞快地划动,调出了人间的三维地图,最后定位到祝念家附近的一片建筑工地上。
“嫌我的红线不结实是吧?嫌弃对象都是凡夫俗子是吧?”
月老脸上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行,满足你。给你找个最冰冷、最坚硬、最稳定的!保证永不塌房,永不断线!”
他拿起手边的红线,指尖法力流转,对着那片工地猛地一弹。
红线穿过云层,越过高楼,精准地落在了工地深处,缠绕在一根刚刚浇筑好的、还带着水泥温度的钢筋上。
“搞定!收工!”月老打了个响指,关掉屏幕,哼着小曲下班了。
……
祝念是被阳光晃醒的。
她宿醉的头疼得厉害,挣扎着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脑子里一片混沌。
昨晚……好像做了个梦。
梦见一个穿着潮牌的老头,指着她的鼻子,说要给她牵一根钢筋。
真是疯了。
祝念晃了晃脑袋,走进洗手间洗漱。当她拿起毛巾擦脸时,动作忽然一顿。
她看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圈极细的、若有若无的红线。那红线像是纹身,又像是光影,看得见,摸不着。
祝念使劲搓了搓,那红线纹丝不动。
她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她跑到窗边,顺着红线延伸的方向看过去。红线穿透了墙壁,指向不远处那片塔吊林立的建筑工地。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祝念换上衣服,鬼使神差地出了门。她一路跟着那条只有她能看见的红线的指引,绕过围挡,走进了那片嘈杂的工地。
最后,红线停在了一栋还只是雏形的大楼前,径直没入了一根立在地基里、露出半截的钢筋上。
那钢筋粗壮,黝黑,上面还沾着些许干涸的水泥。
祝念围着它转了两圈,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钢筋。
冰凉,坚硬。
就是一根普通的钢筋。
“我一定是还没睡醒。”祝念自言自语,转身想走。
可心里的那股邪火怎么也压不住。不管是真是假,这根钢筋现在代表了她全部的愤怒。
祝念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起脚,穿着帆布鞋的脚尖狠狠地踹在了钢筋上。
“砰!”
一声闷响。
钢筋纹丝不动,她的脚趾头倒是疼得钻心。
“去你的月老!去你的钢筋!”她抱着脚,疼得龇牙咧嘴。
同一时间,几十公里外的环球金融中心顶层会议室。
气氛严肃,空气凝滞。
主位上,一个穿着高定西装,气质清冷的男人正在听取项目汇报。他就是许佳年,国内最年轻、也最负盛名的建筑结构工程师。
他一手支着下巴,深邃的眼眸盯着投影幕布上的数据模型,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他脸色骤变。
许佳年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椅子都向后滑出半米。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汇报的项目经理更是当场噤声。
“许总?”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许佳年没有回答。他一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右腿小腿,英俊的脸上满是惊疑和痛苦。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胫骨,像是被人用尽全力,狠狠地踹了一脚。
那感觉真实无比,痛感清晰。
他撩起西裤裤腿,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
可那种被钝器猛击的感觉,还隐隐残留着。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看着他们这位以冷静自持著称的老板,像见了鬼一样,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腿。